南方的雨季来临前，空气湿润而黏腻，像一块浸满水的海绵悬在头顶。一架银白色空客A330划破云层，朝着珠三角方向飞去。头等舱内，沈清月靠窗而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合作方案。这是自那场月光下的告白与拒绝后，她与陆廷渊第一次需要共同出差三天。机舱里弥漫着消毒水与香氛混合的独特气味，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陆廷渊坐在她身侧的过道位置，专注地审阅着财务报告。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礼貌距离，既不太近显得刻意，也不太远显得生疏。当空乘推着餐车过来时，他自然地接过她的橙汁放在小桌板上，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看她的眼睛。
合作方的背景资料已经发到你邮箱。陆廷渊合上文件，声音平稳得像在主持一场远程会议，他们在东南亚市场的渠道比我们预想的更完善，特别是新加坡和吉隆坡的旗舰店位置相当理想。
沈清月点点头，抿了一口冰镇橙汁。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丝莫名的紧张。为期三天的出差，意味着他们要共同面对紧张的谈判、冗长的应酬，以及无数个无法避免的独处时刻。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正低头查看手机，侧脸线条在机舱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飞机进入平流层，窗外云海翻涌如棉絮，阳光将云层染成耀眼的金色。沈清月调整了一下座椅角度，正准备闭目养神，机身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巨物在机舱外重重撞击。头顶的安全带指示灯发出刺眼的红光，空乘急促的广播声在舱内回荡：各位旅客请注意，飞机遇到强气流，请立即回座系好安全带！请保持镇静！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更猛烈的颠簸。餐车在过道间滑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乘客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沈清月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地抓紧了座椅扶手。当飞机再次像过山车般急速下坠时，失重感让她本能地伸手抓住了身边最近的热源——陆廷渊的手腕。
他的皮肤温热，脉搏在她掌心下急促跳动。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沈清月想要缩回手，却被更强烈的颠簸吓得闭紧双眼。就在这混乱的时刻，一只温暖的大手反客为主，将她的手指牢牢包裹在掌心。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指尖带着薄茧，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别怕。陆廷渊的声音在嘈杂中异常清晰，像一道光照进黑暗，我在。
这三个字像有魔力般抚平了她的恐慌。沈清月睁开眼，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侧过身，用半个肩膀护在她外侧，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他的手握得很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却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机舱里孩子的哭声、乘客的祈祷声、物品掉落的声音都变得遥远，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交握的双手。
气流持续了漫长的十分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这期间，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谁都没有动。沈清月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摩擦着她的手背，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近在耳边。当飞机终于恢复平稳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在他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抱歉。她想要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按住。
就这样吧。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翻滚的云海，耳根却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还有半小时降落。
这个小小的让步让沈清月心跳加速。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这种亲昵的触碰，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融化他们之间冰封的隔阂。她注意到他今天系的还是她送的那条深蓝色领带，领带夹的位置一丝不苟。
空乘开始收拾散落的物品，有孩子在后排小声啜泣。但在他们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声和掌心相贴的温度。沈清月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送她回家时也是这样握过她的手，只是当时她很快抽离了。而现在，在这万米高空中，她竟贪恋起这份温暖。
飞机开始下降时，陆廷渊终于松开手去系安全带。失去温度的那一刻，沈清月竟感到一丝失落。她偷偷打量他的侧脸，发现他唇角带着极淡的弧度，像是心情不错。窗外，南方的海岸线渐渐清晰，蜿蜒的河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合作谈判时，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由你主导产品展示部分。你对设计理念的理解更透彻。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破冰。没有刻意的道歉，没有尴尬的解释，只是一个本能的保护动作，就消融了数月来的隔阂。当飞机轮子触地的震动传来时，沈清月看着窗外湿润的南方天空，突然觉得这次出差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取行李时，陆廷渊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在前往酒店的专车里，他破天荒地主动聊起合作方总裁的趣闻，说对方收藏古董表的癖好与moonlight的复古系列不谋而合。沈清月望着窗外掠过的棕榈树，悄悄将右手揣进大衣口袋——那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酒店大堂里，茉莉花的香气淡淡飘散。前台办理入住时，陆廷渊状似无意地说：晚餐安排在顶楼旋转餐厅，可以俯瞰全市夜景。他顿了顿，补充道，算是庆祝平安抵达。
沈清月轻轻点头，看着电梯镜面里两人并肩的身影，突然意识到，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悄然消融。而更令人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种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