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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取树皮原非重活,老幼妇孺皆可为之。
即便粗壮大树难剥,小树嫩枝却易取得。
若让城中闲散劳力采集,收购价可压至极低。
杨宝侃侃而谈后垂手侍立。
好个杨宝!
让你当少丞都算屈才!
**大笑着拍其肩头。此人不仅心思机巧,更懂开源节流之道。即便没有自己提拔,他日也非池中之物。
咸阳城的官道上,迟早要添根姓杨的灯杆。
**令人封装新纸,预备入宫报捷兼为杨宝请功。
刚迈出门槛,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便急匆匆凑上前来。
东家......
李乙?
见他神色慌张,心头猛然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
东家......
李乙还未靠近,浓重的尿 * 味就扑面而来。
嫌恶地皱起鼻子,连忙屏住呼吸。
咸阳城所有女厕的墙硝都刮干净了,还是不够用。
杂质太多,熬煮后连一半都剩不下。
现在配方材料基本齐备,但总量还差百来斤。
要不......小的往里头掺些木炭凑数?
秦律森严,始皇帝限期三日上交千斤 ** 。
莫说差百斤,就是差十斤也难逃责罚。
李乙走投无路,这才慌慌张张前来讨主意。
你这蠢材出的什么昏招!
** 配方岂能随意更改?
厉声呵斥道。
东家......
李乙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明日就是缴令期限,让他们去哪儿寻这百斤 ** 原料?
我给你些银钱。
菱姑娘,身上可带着银钱?
摸了摸衣袋,里头空空如也。
平日总在扶苏府上蹭吃蹭喝,一应所需皆由太子府供给。
加之铜钱笨重,早养成身无分文的习惯。
我这儿有。
相里菱爽快掏出钱袋:可够用?
接在手中掂了掂,差不离。
大人,我们这也备着银钱。
用我们的吧。
杨宝等人纷纷解囊。
用不着这许多。
连忙推辞。
将钱袋里的铜钱尽数倒出,吩咐道:你去城里铜铁作坊,挨家收购锻打溅出的料渣。不要大块,也不要碎末,米粒大小最佳。
杂质多少不必计较,够硬就行。
将作少府积存的料渣定然不少,你寻相里先生,统统收来掺进 ** 。
李乙面露惧色:东家,这能成吗?
本以为掺木炭已是欺瞒,没成想竟要掺料渣。
吗字去掉!
照办就是!
恼火地推了他一把,险些抬脚要踹。
李乙懵懂点头,转身要走。
陈少府,我带他去寻家父吧。
秦墨在将作少府当差多年,您要的东西我知在何处。
相里菱主动请缨。
相里菱轻轻应了一声。
那人颔首道:有劳菱姑娘了。
您太客气了。
相里菱发现对方将银两交给李乙,却悄悄把钱袋收入袖中,顿时脸颊发烫。
暮色渐沉。
扶苏风尘仆仆自八里沟赶回,径直前往御书房,至今未出。
儿臣对先生提议实在难以决断,恳请父皇示下。
他将那人的建议详尽转述,并坦陈心中忧虑。
承包煤矿,合营商事?
还要开设天上人间......
嬴政唇边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统统准奏。有何不可?
这......
扶苏愕然抬头:儿臣忧虑此例一开,商贾争相效仿,攀附权贵侵吞官产......
嬴政摆手:莫非没有此人,此类事就少了?
扶苏,趋利乃人之本性!
地方豪强盘根错节,自古皆然。
若石涅矿真如所言分布甚广,纵使他不动手,迟早也有人觊觎,结果并无二致。
扶苏眉心紧蹙:那么......
身为大秦储君,眼光须放长远。
嬴政谆谆教诲:当年伐楚,李信兵败。寡人亲请王翦出山,他索要田宅美玉,寡人尽数应允,方换得万里河山。
欲取先予。
只要利于大秦,莫说合采石涅,就是赠予那人又有何妨?
可知五年大计若成,会是何等光景?
扶苏疑惑抬眼:请父皇明示。
大秦铁骑所至,寰宇再无抗手,疆土无远不届。
普天之下,尽归大秦。
嬴政缓缓收拢五指,眼中燃起灼人的野望。
届时所得,岂止十倍百倍?
扶苏恍然:儿臣明白了。
嬴政轻拍其肩:寡人在世一日,那人翻不出花样。若有不测......寡人自有安排。
父皇,儿臣察觉......
扶苏忽然警醒,急道:先生似已属意将作少府相里中侯之女。若父皇有意赐婚,还望早作决断。
相里氏?
嬴政嗤之以鼻。
自墨家式微,早已风光不再。
相里奚不过是个没落贵族,岂配与帝女比肩?
此人诡计多端,定会权衡利弊择其善者而从之。
陛下,雷火司陈少府在外候见。
内侍躬身禀报。
候于殿外者闻得嬴政沉浑之声,眉开眼笑地捧着素笺步入御书房。
恭祝陛下洪福齐天。
臣呕心沥血,终不负圣命,新纸已成。
恭请御览。
嬴政龙颜大悦:且呈来一观。
扶苏趋前接过素笺,细细端详着转呈御案。
簌簌轻响。
嬴政振腕展纸,果与旧时粗劣之物迥异。
铺陈案上,朱笔挥就数行,不禁颔首称善。
见龙心甚悦,遂进言道:臣请于将作少府下设专司,主理造纸事宜。
取茅草藤蔓、树皮枝干皆可为料。
各乡设点采买,价同柴薪即可。
待石炭推行,咸阳薪柴用量锐减,樵夫既可谋生,反较从前轻松。
嬴政忽作不经意状:听闻卿欲与太子合营石炭?
臣...确有微衷,伏乞圣裁。
正欲盛赞其利,却见始皇帝话锋陡转:太子不欲多征徭役,而卿...恐难募得足够人手。
隆冬时节,至多掘去煤层浮土。
来年春耕,民夫自散,强留无益。
届时卿当如何?
圣心早有定见。
若与世家合谋,便须严防;若募工开采,亦当谨防其聚众滋事。
看似下策的挪用征夫,反是最无隐患之选。
臣有一策,未审可否。
踌躇进言。
奏来。
嬴政目光如炬。
臣闻漠北苦寒,冬雪旬日不绝,深可没胫。
牲畜冻馁,毙者相藉。
胡骑为活命,方南下劫掠。
这番悲悯之态几令始皇帝拍案而起,却闻其续道:今新纸既成,待巴郡硝石抵京,产量当激增十倍。
匈奴虽不足惧,然困兽犹斗,边患难绝。
既然如此……不如请蒙恬将军手下留情,将他们送去矿场劳作。
矿洞冬暖夏凉,不必担心冻饿之苦。
每日两餐按时供应,绝不会饿着他们。
若有家眷,微臣也可一并照料,只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人人有衣蔽体,个个有饭果腹,安居乐业,岂非两全其美?
这般冠冕堂皇的说辞,让扶苏险些信以为真。
嬴政怔了怔,险些笑出声来。
他见识过形形 ** 的人物,但像这般厚颜 ** 的,倒真是头一遭。
寡人准了。
嬴政暗自惋惜,若此人是皇室血脉,单凭这份厚脸皮的功夫,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次日清晨。
鉴于大秦严苛的早朝制度,某人早已寻了由头告假一月。
上朝?这辈子都不可能上朝的。反正咸阳宫任他出入,摸鱼度日也能过得逍遥自在。
吱呀——
热巴捧着铜盆,热气氤氲间搭着绣花帕子,在房门前踌躇良久。
相里菱的出现让她如临大敌。
虽然某人承诺过,若蒙甘与娜扎遭遇不测,大秦铁骑定会踏平莎车国 ** 雪恨。
可热巴仍觉不安。
她必须做些什么,让这份承诺更加牢靠。
别人能做到的,她定要做得更好。
咚咚咚。
大人,该起身梳洗了。
热水已备好。
指节轻叩门扉,热巴屏息聆听屋内动静。
嗯......
含糊的应答后,只余绵长呼吸声。
热巴僵在门前,既不敢再扰清梦,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忽而隔壁爆发出阵阵欢呼。
杨师兄当官了!
师父,我没听错吧?杨师兄升任将作少府右中侯?
师父您也官升一级!
这下左右中侯都是咱们秦墨的人了!
杨师兄总算光耀门楣了!
朝会方散,宫中使者便来宣旨。
杨宝因造纸之功,受封将作少府右中侯,专司造纸事宜。
相里奚更在短期内再度擢升,接任某人原先职位。
秦墨 ** 欢天喜地,将【敏感内容较多】
“若非恩师悉心教导,怎会有我杨宝今日。”
他双膝跪地,行了个庄重的叩拜大礼。
相里奚原本心中还有些不忿。
自己半生坎坷,才勉强当上大匠。
可这徒弟却官途顺遂,转眼间就成了有品阶的朝廷命官。
“起来吧。”
“如今你也是有官位在身的人,岂能随意向他人跪拜?”
“若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压同僚呢。”
相里奚一把将他拉起。
杨宝正色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日后我身居何位,您永远是我的师父。”
“要我说,真正该谢的是陈少府。”
“他昨日刚提你能当少丞,今日封赏便至,定是他在陛下面前为你说了好话。”
“杨师兄,还不快去谢过陈少府的大恩?”
相里菱在一旁笑吟吟地提醒。
“对对对!”
杨宝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登门致谢。”
“我们同去。”
“师兄,我们陪你一道。”
众师兄弟热情高涨,拥着杨宝朝 ** 的住处走去。
相里奚被冷落在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
“爹。”
相里菱劝道:“论做官,咱们秦墨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陈少府一根手指。师兄弟们谁不想谋个好前程?您能给他们安排吗?”
“你这不孝女!”
相里奚指着她:“我再没出息,也是你爹!整日里胳膊肘往外拐,真是气煞我也。”
“爹,女儿哪有不孝?”
“您不是一直想 ** 墨家吗?”
“依我看,让陈少府来执掌秦墨,说不定真能达成您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