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至午时,前面就是三镇之一的清风镇。毒辣的日头晒得路面发烫,清风镇的灰瓦檐角终于在扬尘中露出轮廓。周羽勒住缰绳,望着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 按礼制,地方长官应率乡绅在此列队迎接,此刻却只有两个扛着锄头的农夫,蹲在树影里啃干粮,见了他们的队伍只抬了抬眼皮。
“他娘的!这破地方的官儿是死了还是咋地?” 王猛的狼牙棒在石板路上拖出刺耳声响,惊得趴在墙头的野狗汪汪直叫。赵虎早已翻身下马,指尖捻起路边半片酒旗,上面 “清风楼” 三个字被酒渍泡得发涨,旗杆上还缠着圈粗麻绳,看着像刚被人拽下来过。
周羽的目光落在镇口牌坊上,“清风镇” 三个大字被人用黑墨涂了个乱七八糟,墨迹未干,显然是故意为之。
他正蹙眉凝视,赵虎已悄无声息绕到他身后,掌心还攥着片从墙头上揪下的丝绸:“公子,里长贺清风没在茶馆。东边那座青砖大院,隐约传来丝竹声,还有女人的哭喊声。”
周羽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那宅院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铜锈都被擦得锃亮,与镇上其他房屋的破败格格不入。赵虎压低声音:“方才一个佃户说,贺里长今早强抢了西街李家的闺女,此刻正在院里摆酒。”
话音未落,那宅院突然传出杯盘碎裂声,夹杂着男人的狂笑:“小娘子别犟!从了咱贺爷,往后清风镇的商户,哪个敢不给你面子?” 紧接着是女子尖利的哭喊:“我爹是岳家军旧部,你们敢动我……” 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小娘子性子烈,刚还说她爹是什么岳家军 —— 兵荒马乱的,死了都没人收尸!”
周羽的手猛地攥紧缰绳,指节泛白。他想起父亲信中提过,三镇有不少岳家军伤残老兵隐居,看来这李家闺女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那座青砖大院此刻飘出的酒肉香,混着隐约的丝竹声,在被墨污的牌坊旁弥漫,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 “清风” 二字上。
“王猛。” 周羽的声音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开门。”
“得嘞!” 王猛的狼牙棒在掌心转了个圈,风声呼啸着砸向门环。朱漆大门 “哐当” 震颤,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没应声打开。院里传来慌乱的叫喊:“快!快顶门!是那个黑铁塔!”
王猛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他后退三步,猛地沉腰发力,整个人像发出去的石炮,肩头狠狠撞在门板上。“轰隆” 一声巨响,木屑飞溅中,两寸粗的门闩竟被撞成三截,门板摇摇晃晃地向内倒去,溅起满地尘土。
“爷爷来了!” 他拎着狼牙棒冲进去,迎面撞见五个举着砍刀的家丁。领头的胖子刚要挥刀,就被王猛反手一棒扫在手腕,砍刀 “当啷” 落地,人已被砸得倒飞出去,撞翻了院角的酒坛,酸臭味立刻弥漫开来。
另四个家丁吓得脸色惨白,却仗着人多围上来。王猛的狼牙棒在他手中活像根细竹棍,左扫右劈带起阵阵劲风,每一击都精准地砸在对方兵器上。“咔嚓”“咔嚓” 几声脆响,四把砍刀全被震飞,家丁们抱着发麻的手腕,看着眼前这尊铁塔直哆嗦。
“就这点能耐?” 王猛故意把狼牙棒往地上一顿,青石板立刻裂开细纹,“贺老儿就养你们这群废物?” 他抬脚踹向最近的家丁,那小子像个破麻袋似的滚到回廊下,撞得廊柱上的红灯笼 “啪” 地掉下来,正好罩在他头上。
院里的宾客早已作鸟兽散,几个穿绸戴缎的男人抱着头往假山后钻,却被随后赶来的赵虎堵住去路。周羽踏着碎木屑走进院子,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 石桌上的酒壶还在晃悠,地上散落着啃剩的骨头,廊下的丝竹乐器倒了一地,显然刚才的宴饮正酣。
西厢房内正乱作一团。贺清风正攥着刚被抢来少女李青禾的绿裙领口,把她往雕花床柱上按,满嘴酒气喷在少女脸上:“小贱人!你爹李茂当年在岳家军当伙夫,现在还不是得看老子脸色?”
李青禾的发髻被扯散,碧玉簪子滚落在地,露出脖颈上青紫的指痕。她死死咬着唇,手里攥着半块碎瓷片,是从妆奁上掰下来的:“我爹是岳家军,你们敢动我……” 话没说完就被贺清风狠狠甩了耳光,眼前顿时金星乱冒。
“岳家军?” 贺清风狞笑着手去撕她的衣襟,“你以为周羽那毛头小子能护着你?等我家老大带县兵来,连他一起绑了!” 他身后的贺府管家正搓着手笑,突然被窗外飞进来的石子砸中额头,“哎哟” 一声捂着脸蹲下去。
“砰” 的一声,房门被踹得粉碎。赵虎踩着木屑冲进来,软剑 “唰” 地出鞘,剑脊重重砸在贺清风手腕上。老东西惨叫着松开手,看见赵虎身后跟着两个侯府精锐,顿时吓得腿一软:“你、你们敢私闯……”
“私闯民宅也比强抢民女体面。” 赵虎没等他说完,反手一掌切在他后颈。贺清风哼都没哼就软倒在地,嘴角还挂着未干的酒渍。他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青禾,见她手腕上的勒痕渗出血丝,眉头不由得拧紧:“姑娘没事吧?”
李青禾这才看清来人,认出是周羽身边的副将,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淌成两道泥痕:“多谢将军救命!小女子李青禾,家父李茂,原是岳家军炊事营都头,三年前在颍昌之战断了左手,才隐居在清风镇……”
“李茂?” 赵虎一怔,想起周羽提过的老兵名录,“是不是左臂有梅花状箭疤的那位?” 见李青禾点头,他弯腰将她扶起,目光扫过散落的碎瓷片和被扯破的衣襟,眼底寒光乍现。
赵从怀里摸出块干净帕子递给李青禾:“别怕,世子已带人控制了前院。” 他瞥了眼地上昏迷的贺清风,突然抬腿踹在老东西腰上,“方才他说要等县兵来?正好,让县丞大人来看看,他贺家是怎么给朝廷‘牧民’的。”
李青禾攥着帕子的手还在抖,却倔强地挺直脊背:“将军,他们不仅抢我,还霸占了我家的药铺 —— 我爹靠熬伤药给镇上老兵治病,上个月被贺家诬陷藏有兵器,铺子就被占了。” 她说着指向墙角的木箱,“里面是我爹的军功簿,上面有岳元帅亲题的‘忠勇’二字……”
赵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木箱锁扣已被砸坏,里面的旧衣甲散落出来,最上面的牛皮簿子果然盖着岳家军的红印。他突然明白周羽为何坚持要来清风镇 —— 这些散落民间的岳家军旧部,才是三镇封地最该守护的根基。
“收拾好东西,我派人送你回家。” 赵虎收剑入鞘,示意精锐把贺清风捆结实,“世子在院里等着,他见了你父亲的军功簿,定会为你们做主。”
李青禾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岳家军的兵就算卸了甲,骨头也是直的。” 此刻看着赵虎转身时挺拔的背影,听着前院传来王猛的大嗓门,她攥紧帕子的手渐渐稳住 —— 或许这清风镇的天,真的要变了。
西厢房外的石榴树沙沙作响,赵虎押着贺清风走过回廊时,正看见周羽站在石桌前翻看账本。世子抬头瞥见李青禾,目光在她破损的衣襟上顿了顿,随即对赵虎道:“去取套干净衣裳来,再请个大夫。” 他翻过一页账本,指尖在 “李茂药铺” 四个字上停住,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把贺家强占的产业,全列出来。”
阳光穿过石榴叶落在李青禾脸上,她摸着怀里的军功簿,突然觉得父亲常说的 “河山”,或许不只是千里疆土,更是此刻能护着百姓周全的、带着温度的剑锋。而那些个被捆成粽子的贺家人,早已在侯府精锐的刀下,抖得像秋风里的残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