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山风拂过药仓后院,井口浮着一层灰白泡沫。云逸蹲在井边,指尖蘸了点水,在掌心轻轻抹开。水极凉,触肤如针扎,顺着血脉往里钻。
他迅速缩手,从袖中取出墨玄所赠的玉简。玉简微微震颤,显出几字:蚀魂露,三日内可伤神识。
果真是此毒。
这毒不该出现在此处。能将其带入者,要么有内应接应,要么早已潜伏其中。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井壁。青石缝隙间有几道浅痕,似曾被人以硬物刻划,又刻意抹去。
他用手指在原处反向画了一道符。符成刹那,玉简再度震动,跳出五个名字——皆是近三日进出此地却未登记灵力波动的杂役。
“记分系统”生效了。
云逸收起玉简,转身离去。晨雾未散,路上人影渐多。守卫换岗,弟子练剑,伙夫挑柴,一切如常。但他清楚,有人藏在这平静之中,正暗中注视着他。
行至演武场边缘,他忽而驻足。
身后那人跟得太近。走路一瘸一拐,左脚总比右脚慢半拍,像是模仿他人步态却学得拙劣。更明显的是气味——一丝淡淡的寒香,藏于粗布衣衫之下,与昨夜药仓中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并未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白玉碗搁在路边石凳上,顺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空白玉简,写下“南谷密道图”五字,故意让它滑落草丛。
随后,他继续前行。
走出十余步后,他借一根立柱遮身,悄然回望。那人果然停下,左右张望片刻,弯腰拾起玉简,迅速塞入怀中。
云逸嘴角微动,抬手打出一道传音符。
不多时,灵悦出现在演武场另一端。她高挽马尾,风吹发丝轻扬。指尖微动,掌心溢出一缕冰气。那寒气贴地蔓延,无声覆盖十丈方圆。空气骤然凝重,灵气流动被尽数封锁。任何人企图瞬移或施展法术逃遁,必会立刻暴露。
做完这些,她才缓步走来。
“人已经进来了。”她说。
“等他行动。”
两人立于台阶之上,看似闲谈,实则目光始终锁定草丛方向。那名杂役抱着玉简正欲离开,忽然顿住。似有所觉,转身欲改道,却被脚下结界困住。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呼喊,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云逸皱眉。“不对劲。”
“他不是主谋。”灵悦低声道,“他是棋子,或许连自己卷入何事都不知晓。”
“那就让他活着出去。”
话音未落,结界一角悄然开启。那人踉跄几步,匆匆逃离。
“你不抓他?”
“抓一个送信的小角色无益。”云逸望着他的背影,“我们要等的,是那个会去找他的人。”
他们返回议事殿偏厅,关严门窗。云逸取出一枚铜铃,置于桌角——那是哑奴留下的“无言阵”启动器。轻摇一下,三秒之内,五丈内所有神识探查皆会失效。
他轻轻一晃。
铃声清越,转瞬消散。
门开,墨玄步入,红衣翩然,手中拎着空酒葫芦。他瞥了眼铜铃,笑道:“终于用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藏着。”
“时机正好。”云逸请他落座,“药仓井水有毒,有人伪造文书,更有秘术抹除记忆。这不是寻常窃案,而是有人在系统中动手脚。”
墨玄放下葫芦,从袖中取出一小瓶:“我查过了,那寒髓香并非普通熏香,乃是魔宗‘影息术’的辅助之物。使用者可在神识探查下隐匿自身。”
“但刚才那人身上也有这香味。”灵悦道。
“那是假的。”墨玄冷笑,“真正掌握影息术之人,绝不会留下气味。这香气是故意泄露的,只为引我们误入歧途。”
云逸点头。“所以幕后之人不仅擅长伪装,还会反侦察。他想让我们以为已抓住线索。”
“太聪明的人反而容易犯错。”墨玄倚靠椅背,“我建议从名单查起,看这五人是否有交集——是否见过同一人?去过同一地?”
“我已命影刃队暗中调阅档案。”云逸翻开册子,“目前发现三人曾在同一天领取疗伤药,发放者为后勤组陈执事。”
“此人可信吗?”
“表面无瑕。资历深厚,早年还救过两名弟子。”云逸合上册子,“正因如此,才更需警惕。”
灵悦忽问:“你们可曾想过,对方为何盯上南谷密道?那里早已废弃,连地图都不完整。”
“也许他要的不是密道。”墨玄眯眼,“而是让我们以为他在找密道。”
屋内一时寂静。
云逸缓缓抬头:“所以那枚假玉简是个机会。若他真去查南谷,说明已上钩;若他置之不理,转而调查其他地方……那才是真正漏洞所在。”
“比如资源调度的真实记录?”灵悦问。
“比如统帅每日行踪、见何人、言何事。”墨玄轻敲额头,“真正的消息不在纸上,而在人的脑子里。”
三人对视一眼。
“三级警戒必须即刻启动。”云逸起身,“一级加强巡逻,二级轮换全部暗桩,三级启动‘影察计划’——所有人进出核心区域须双人核查,每日更换口令。”
“口令如何定?”
“用今晨早课第一句话。”云逸道,“唯有真正参与早课者方知。”
“够狠。”墨玄笑了,“就怕有人为听一句话,天不亮便跑去装模作样。”
“那更好。”云逸眼神微冷,“主动凑上前的,多半有问题。”
灵悦走到门前,确认无人偷听后方才回头:“接下来如何?等他们再次出手?”
“不。”云逸摇头,“我们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毫无察觉。让他们继续观察、倾听、传递消息——但他们每一个动作,都会被记下。”
“你是想顺藤摸瓜?”
“我要让他们自己把藤扯断。”
墨玄吹了声口哨:“够阴。”
“我不是玩手段。”云逸望向窗外,“他们敢动药仓,下一步就可能动伤员的丹药。我不允许任何人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灵悦沉默片刻,忽道:“我可以假装与你争吵。”
两人同时看向她。
“你在议事殿彻夜未眠,我心生不满,当众质问你是否不顾身体。”她语气平静,“然后摔门而去。如此,他们会认为我们内部生隙,更容易下手。”
“不行。”云逸当即拒绝。
“为何?这是最快让他们放松警惕的方式。”
“我不想你冒险。”
“这不是冒险,是计划。”她直视他,“你信我吗?”
云逸未语。
墨玄插话:“我觉得可行。你们平日本就不多言语,突然闹矛盾才显得真实。”
云逸仍不动容。
灵悦轻叹:“你不让我参与,才是最大的危险。我能判断,无需你替我决定安危。”
云逸终于开口:“可以吵架。但不准单独行动,不准离开核心区五十步,不准接收任何外来信物。”
“成交。”
墨玄拍手:“那我负责散播消息,就说统帅近日精神恍惚,连批文都写错了字。”
“别太过分。”
“放心,我骂人都不带脏字。”
三人议定,铜铃再响,阵法解除。门外守卫依旧,阳光洒入长廊,一切如常。
云逸走出偏厅,立于台阶之上。远处,那名捡玉简的杂役正被带往东厢房。他既未挣扎,也未言语,宛如失魂之人。
云逸凝视着他,直至身影消失于拐角。
“他在等。”他说。
“等什么?”
“等下一个命令。”云逸握紧袖中玉简,“只要他们再动一次,就能顺着找到源头。”
灵悦走到他身旁,风扬起她的马尾。
“你觉得,幕后之人是谁?”
“现在还不重要。”云逸目光沉静,“重要的是,他已经出手两次。第三次,必定更加大胆。”
墨玄从后方走来,将空葫芦挂于腰间:“那我们就给他一个大胆的机会。”
云逸点头,转身走向议事殿主厅。他步伐稳健,脊背挺直,如一把随时将出鞘的利剑。
守卫行礼,弟子避让,秩序井然。
但他知道,这张平静的表象之下,已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在等待,在谋划下一刀何时落下。
他推开门,步入大殿。
案上烛火轻轻一跳。
他伸手扶住桌沿,指尖触到一丝湿润——是先前洒落的茶水,尚未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