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动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半截玉簪狠狠按入地面。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渗进石缝，刹那间，地上闪出一道金线，疾速蔓延向周围的十八根青铜柱。每根柱子的底座逐一亮起，地下的雷符接连炸开，闷响如大地在震颤。
血屠正欲挥斧，刚抬起手臂，脚下猛然爆裂。三十六道雷霆同时轰鸣，金光如锁链般缠绕而上，将他从半空中硬生生拽落。他怒吼着挣扎，周身黑气翻涌，试图挣脱束缚。可云逸紧咬牙关，催动体内残损的灵根，符文越发明亮，雷光愈发密集，一圈圈收紧，勒得血屠皮开肉绽。
“就是现在！”云逸低声道。
灵悦脚尖轻点，剑未出鞘，寒气已在周身凝结，盘旋成一条冰龙。她手腕一抖，剑光破空而出，裹挟霜寒直刺血屠胸口。她的眼眸转为冰蓝，剑上铃铛轻响一声，声音清冷刺骨，直透人心。
墨玄也出手了。他掷出最后一把匕首——不取头颅，不攻咽喉，而是精准扎入对方脖颈后方一处旧伤。刀柄上的小药瓶图案微光一闪，毒雾悄然弥散——那是他隐忍三年才炼成的“断魂瘴”，分量极少，却足以致命。
血屠身躯一僵，六条手臂剧烈抽搐，黑气开始溃散。他低头望着插在胸口的玉簪，又看向云逸，声音沙哑：“你们……竟敢……”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钉入焦土，轰然塌陷。
战场骤然寂静。
有人颤抖着低声喊了一句：“敌将……死了？”
无人敢信。方才几乎踏平山门的魔头，就这么倒下了？
云逸无心理会旁人反应。他踉跄上前，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却强行撑住。他蹲下身，将玉簪再往深处推了一分，彻底封住血屠残存的一缕魂魄，随即低语：“烧。”
墨玄立刻抛来一瓶火油。瓶子砸在尸体上碎裂，火焰腾起，黑气发出凄厉尖叫，瞬间蒸发。那些仍在蠕动的尸傀也随之冒烟，纷纷倒地化作灰烬。
灵悦跃上高台，收剑入袖，声音清亮：“敌首已诛，大阵未破！”
这一声传遍全军。前线弟子抬头望去，许多人眼眶泛红。有人拄剑跪地，有人抱着同伴无声落泪，更多人握紧兵刃，齐声呐喊。
云逸听着这些声响，脸上没有笑意，也未有丝毫松懈。他知道，这场仗远未结束。
他转身走向西三区。那里裂缝最宽，黑气最浓。他脱下外衣，盖在一个昏倒的弟子身上，顺手将其扶至一旁。那人满脸尘灰，唇色发紫，但尚有气息。
“抬去医庐。”他对身旁之人说道，“告诉药王谷圣女，我欠她一个人情。”
交代完毕，他走到裂缝前，单膝跪地，手掌贴上裂口边缘。他缓缓输入灵力，压制地底毒气。这活极耗心神，但他不能等别人来做。他是主心骨，只要他还站着，就没人敢倒下。
墨玄走来，倚着断裂的石柱坐下。红衣多处破损，腰间九把匕首都已卷刃。他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最后一粒解毒丹吞下，皱眉道：“真难吃，早知道多带两瓶‘回春露’。”
“你还剩几个瓶子？”云逸问。
“三个空的，一个装了口水。”墨玄咧嘴一笑，“不过丹阁还能熬些粗灵液，撑两天没问题。”
云逸点头：“让新人轮班守补给线，老兵带队。机关坊继续修柱子，雷符优先补西边。”
“明白。”墨玄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你呢？别告诉我你要亲自搬石头。”
“我去看看阵眼核心。”云逸站起身，左耳的朱砂痣仍在发烫，“刚才雷引爆时，我感觉地下有东西在动。”
墨玄眯起眼：“你是说……藏书阁下面那个老阵？”
云逸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
片刻沉默后，墨玄忽然笑了：“行吧，你要找死我不拦你。但我提醒你，那地方连哑奴都不敢久留。”
云逸不语，径直朝主峰深处走去。
不知何时，灵悦已站在台阶之上，马尾略显凌乱，几缕发丝贴在额角。她望着云逸背影，轻轻抚了抚剑上的铃铛。
“让他去。”她说，“他若不去看一眼，今晚谁都别想安生。”
墨玄哼了一声：“你们俩，一个比一个倔。”
云逸穿过残破的大阵，来到主峰最深处的一扇石门前。此处原为禁地，如今门已坍塌一半，露出幽暗通道。他取出一块玉牌贴于墙面，门缝浮现出一行字：无令者入，魂飞魄散。
他推门而入。
通道狭窄，两侧墙壁布满裂痕，似曾遭巨力撕扯。前行约百步，眼前豁然明亮——一座圆形祭坛坐落于地下空洞中央，十八根石柱对应外界位置，如今大多断裂或倾斜。
唯有祭坛中央，那枚嵌入地面的青铜罗盘仍在缓缓转动。
云逸走近，见罗盘刻满繁复纹路，其中一道金线竟与他体内的符文同频跳动。他伸手轻触，罗盘骤然加速，发出低沉嗡鸣。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看见哑奴立在门口，竹简紧贴掌心，喉间隐隐发光。老人不开口，右手在空中缓慢划动。
云逸看懂了。
——此阵可改，需以血引。
他凝视罗盘，沉思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半截玉簪。这是灵悦幼时所赠，十年未曾离身。他咬破指尖，将血滴于玉簪之上，随后缓缓插入罗盘中央的凹槽。
咔。
一声轻响，整个地下空间微微震动。
罗盘金光暴涨，十八根断柱逐一亮起，光芒交织成网，笼罩整座主峰。与此同时，地底深处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某道古老封印再度加固。
云逸终于松了一口气。
哑奴缓步走近，看了看罗盘，又望向他，喉间微光闪烁，似在低语。最终，他拍了拍云逸的肩膀，转身离去，身影渐渐隐没于黑暗之中。
云逸独自伫立祭坛前，望着旋转的罗盘，久久未动。
外面天色渐明，晨风拂过残破战场。弟子们往来奔忙，修复阵法，运送伤员。一面新的令旗升起，虽不及从前精致，却挺立如松。
灵悦走来，静立他身旁，递过一杯热茶。
“你还记得十岁那年，我偷了厨房的糖包子分你吃吗？”她忽然开口。
云逸接过茶，笑了：“记得。结果我们都被罚抄《戒律篇》三百遍。”
“那时候你觉得，这辈子能走出云家就够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说，“我不想只走出去。我想让所有人，都有路可走。”
灵悦侧头看他一眼，嘴角微扬：“说得跟真的一样。”
云逸不解释，喝完茶，将杯子还给她。
“我去东岭看看。”他说，“那边昨晚动静最大，怕有漏网之敌。”
“我和你一起去。”灵悦重新扎好马尾，“顺便看看能不能捡点东西。”
“你又惦记人家斧头上的宝石？”
“那可是魔晶，能换三筐糖葫芦。”
两人并肩走出山门，晨光洒落在废墟之上。
墨玄坐在丹阁门口，目送他们远去，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个扁酒壶晃了晃，发现仍是空的。他叹了口气，把壶扔进药炉。
“老子今天不喝酒了，改炖汤。”
他起身拍灰，正要进屋，忽然瞥见台阶下滚着一块晶石——正是血屠右眼中那颗，不知何时脱落至此。他弯腰拾起，置于掌心端详片刻，眼神微变。
没有扔。
他默默将其收入口袋。
云逸与灵悦行至东岭坡下，发现一棵老松被斩断。树根周围泥土松动，似有人挖掘过的痕迹。
云逸蹲下查看，拨开浮土，摸到一片金属残片。上面刻着半个印记，像是某个宗门的标志，却被人为刮花。
“这不是魔宗的东西。”他说。
灵悦凑近细看：“像是……北边来的？”
云逸未语，将碎片攥紧，悄然藏入袖中。
远处，一只乌鸦落在断枝上，歪头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