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轻一颤,映在云逸手中的玉簪断口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没有抬头,指尖缓缓抚过那断裂的痕迹。密报刚烧尽,灰烬还在空中飘浮,有几片落上桌案,恰好盖住了文书上的“质子安置”四字。
灵悦立于案前,袖角微动,一道传讯符悄然化作青烟消散。她声音轻缓:“北荒丹盟车队已过三岭关,携带百年寒髓两匣、九叶玄参两株。”
墨玄倚在门边,手中拎着一只透明玉瓶,内盛淡绿色液体。他拔开瓶塞嗅了嗅,眉头一皱:“加了引灵粉,想借药性探查我们的灵脉走向。”
云逸这才抬眼,将玉簪收入袖中,顺手抽出最上方那份金封文书,只翻看了一眼便放下。“让他们把药材留在关外,派三名弟子前去接应,带上哑奴刻制的验符石。”
“你不签字?”墨玄问。
“签了,就等于准他们的人进来。”云逸的手指划过一行小字,“这里写着‘随药同行者,皆为贵宾’。我不知道谁贵谁不贵,但我知道——昨夜东门槐树下的黑衣人,穿的是北荒使团的靴子。”
灵悦低声道:“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更换装备。”
“不是换。”云逸翻开第二份文书,“是有人早准备好了。这份‘友好通商’的提议,三个月前就在药王谷流传过,只是当时没人敢提。”
墨玄冷笑:“现在敢了?因为我们赢了一场仗?”
“因为输的人换了。”云逸将文书推开,“这上面要我们交出边境七座哨塔的布防图,说是怕误伤友军。可笑的是,这些哨塔的位置,正是上个月被内鬼泄露出去的。”
灵悦忽然从文书中抽出一张薄纸:“这不是正式协议,是附录。”她展开一看,眼神骤然收紧,“他们在索要‘近五年联盟高层修炼数据’,包括突破时的灵压波动、心神轨迹……这是要炼破功丹。”
墨玄一把夺过,倒出些许粉末在掌心,瞬间腾起紫色雾气。他立即合掌,冷哼一声:“蚀魂砂的新变种,沾肤即入经络,三天后让人神志错乱、自爆而亡。”
云逸走到墙边,取下一块青铜令牌,交给门外候命的弟子:“通知外务堂,所有外来使节一律安置于南驿馆,不得靠近主殿百步之内。另设巡查队,每两时辰轮换一次。”
“你不信他们?”灵悦问。
“我信流程。”云逸坐回原位,“人可以伪装老实,但条款不会说谎。真心合作的,只谈资源与技术;想吞并我们的,总先打听底细。”
墨玄晃了晃玉瓶:“那你打算全拒?”
“不。”云逸取出第三份文书,“药王谷的医术支援不能放弃。他们答应提供三百支清神针,并允许我们抄录三天《镇魄诀》残卷。这个条件,值得让一步。”
“让步?”墨玄嗤笑,“上次他们来人,临走时偷偷往井里撒净尘露,嘴上说是消毒,实则是测水质灵韵!”
“所以我加了三条规矩。”云逸提笔在文书背面写下,“第一,所有物资由哑奴亲自验符;第二,入境人员必须佩戴定位玉佩;第三,技术交流须有三人见证——你、我和灵悦轮流到场。”
灵悦点头:“可行。”
“西境那个‘灵矿共采’呢?”她又问,“他们提出以五万斤星纹铁,换取南麓矿区三年开采权。”
“假的。”墨玄直接撕下那页,“星纹铁二十年前就已枯竭,如今市面上全是掺了陨铁渣和萤石粉的赝品。这种货一旦入库,大战爆发时,整个灵阵都会炸。”
云逸未加阻拦,反而将纸片拼好,夹入竹简。“留着。回头让监察司放风,就说我们在考虑接受,看谁会连夜通风报信。”
灵悦明白了:“钓鱼。”
“不止钓一个。”云逸目光沉静,“南营那一战之后,有些人觉得风向变了。他们不再动手,改用‘协助’的名义混进来。今天送药,明天送铁,后天就能送刀。”
墨玄喝了一口灵液,放下玉瓶笑了:“行啊,你是想吃糖衣,把炮弹退回去?”
“糖衣也得小心吃。”云逸打开最后一份文书,眉头微蹙。
这是中州旧宗门递来的结盟请求,措辞恭敬,许诺十万中品灵石,外派三百精锐助防。落款处一枚暗红印章,形如扭曲之鼎。
灵悦盯着那印良久:“和寒渊谷地上的图腾一样。”
“对。”云逸点着印泥边缘,“这不是普通朱砂,是混了骨灰所制。唯有立死誓的契约,才会用这种印。”
墨玄凑近闻了闻,脸色微变:“还有噬魂鼎的气息。他们是想借盟约作容器,把鼎灵悄悄带进来。”
云逸合上文书,举至烛火之上。纸角焦黄,却迟迟未燃。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他低声说道,“以为我会贪图这点好处,放松戒备。可他们忘了,我娘死那天,也很安静——表面无事,其实毒早已入血。”
他松手,文书坠入铜盆,火焰猛然蹿起。
灵悦取出一枚铃铛,重新挂回剑穗。“我已命风系弟子在南驿馆外围布下隔音阵,任何传音符发出的信息,都会被截取一段送往监察司。”
“好。”云逸起身,走向沙盘,“接下来七日,所有对外回复均由我亲自批阅。另设外联监察司,直属主帐,每日上报异常情况。”
墨玄摩挲腰间匕首:“要不要我做点手脚?比如让某个使者半夜梦游,去禁地挖墙?”
“不必。”云逸摇头,“我们现在需要线索,不能惊动他们。让他们觉得顺利,才会暴露更多。”
话音未落,一名弟子匆匆入内,递上一封密信。
云逸阅毕,递给灵悦。
“东境送来的寒铁到了。”她说,“查验时发现底部刻有逆转聚灵阵纹,若嵌入护山大阵,雷雨天便会反噬。”
墨玄冷笑,从瓶中倒出半勺符水,滴在阵纹上。液体瞬间转黑,冒出恶臭气泡。
“好一个礼尚往来。”他收起玉瓶,“此物伤及神识,接触超过两刻钟者,必生幻听幻视。”
云逸默然片刻,提起朱笔,在那份中州盟书上重重划下一杠。
红痕横贯“结盟”二字。
他下令:“加固主殿地下灵脉封印,所有外来物资入库前须经三道验符。另派两人盯紧南驿馆厨房,每餐饭食必须先行试毒。”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喧闹声。
三人同时转头。
远处驿馆上空升起一道青光,有人正在强行启动传讯阵。
灵悦眸光一冷:“是北荒使团的信号。”
墨玄轻笑:“急了?”
云逸望着那道光芒,手中紧握玉簪。
断口硌在掌心,有些疼。
他不动,也不下令阻止。
青光闪烁七八次,熄灭。
屋内重归寂静。
墨玄低声开口:“他们肯定在报信,说你没签字,还加强了防备。”
“让他们报。”云逸将玉簪压在最新密报之上,“让所有人知道,有些门,不是敲一下就能打开的。”
灵悦望向窗外,指尖轻轻拂过剑柄。
墨玄靠着墙,抱着玉瓶,忽而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想到,我们早就知道了?”
云逸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沙盘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那是通往古老剑冢的小径入口。
手指微微一动,仿佛已触到那柄残剑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