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咬去半边,檐角的铜铃吊在暗处,纹丝不动。
云逸盘坐在静室里,左手摊在膝上,玉簪横搁掌心。血刚滴过,光印未散,空中还浮着几道影子——枯叶、血字、暗管口的裂痕。他没睁眼,灵觉却牢牢锁着藏书阁传来的震感。
三十六盏古灯,一盏都没晃。
“断了。”他嗓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灵悦站在回廊尽头,剑仍在鞘中,指尖轻贴剑穗。她刚布下第七道剑气,卡在西墙第三根檐柱后,角度斜切三十度,专断窥视者的呼吸节拍。七息不动,铃必响。
她退回暗影,靠墙而立,耳朵捕捉着远处脚步声由远及近——申时三刻,林三又来了。
这人连着四天绕西廊,每次都停七息。前几回她不动,就等他出手。
今天,他停得更久。
风从墙缝钻入,青玉铃铛轻轻一颤,发出一丝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林三袖口微抖,半片枯叶滑出,指尖划破,血书八字:“卷在阁顶,子夜可取。”叶子一弹,钻进墙缝暗管,转瞬无踪。
灵悦没动。
等他走远,她才抬手一引,剑气封住暗管出口;再一勾,枯叶倒飞而回,落进她掌心。
转身,穿偏殿,直奔丹房。
墨玄正往一卷残页上撒“迷心散”,粉末泛着淡蓝光。抬头见灵悦进来,手一顿:“有动静?”
灵悦摊开手。
墨玄凑近,鼻尖轻嗅:“血味不对——带药气。”指尖蘸血,搓了搓,又舔了一下,“迷心散,低配版。谁用的?”
“云逸。”灵悦声音冷,“你不是说这药不伤人?”
“本来就不伤。”墨玄冷笑,“可天天闻,脑子会慢半拍。这人中招不止一次。”
他翻动药典,一页页扫过,最后停在一张泛黄纸片上:“南岭废窟特供,三年前魔宗残部用的控心法子。血混药,人能动,意识却被压着,像提线木偶。”
“所以他不是叛徒?”灵悦问。
“是,也不是。”墨玄把枯叶塞进玉盒,“他知道在写啥,可改不了。就像梦游的人,认得路,但回不了头。”
灵悦盯着那行血字,忽然说:“那就让他继续梦。”
转身就走。
墨玄喊住她:“你去哪儿?”
“藏书阁。”她说,“他今晚还会来。”
戌时,林三再度现身回廊。
站着不动,呼吸放慢,像是在等回应。墙缝没动静,他眉头一皱,刚要伸手探查,一道剑光贴脖颈掠过,钉入砖缝。
灵悦从檐上落下,剑尖抵住他喉结。
“谁让你来的?”她问。
林三咬牙不语。
灵悦手腕一转,剑气锁他灵脉,逼得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南岭废窟。”他喘着气,“血月为引……接头人在第三洞口……”
“怎么确认消息传到了?”她再问。
“暗管有回信。”林三声音发抖,“事成,叶会变红。”
灵悦眯眼:“传话回去——卷已移至地库,子时换防,顶层空虚。”
林三猛地抬头:“不可能!我明明看见——”
“你看见的是假的。”灵悦冷道,“顶层现在是空的。残卷昨夜就转移了。不信,你现在就去查。”
林三瞳孔骤缩,像在挣扎。
灵悦抬手,一指点他哑穴:“你回去,就说消息传了。他们不信,让你带路。”
收剑入鞘,她对暗处道:“苏璃。”
纱裙轻响,苏璃从柱后走出,脚踝铃铛断了线,晃得不齐。她看林三一眼,抬手一拂,七根银簪中一根微颤,钉入他肩井穴。
“魂丝缠上了。”她低声,“他开口说的每句话,我都能听见。”
“别杀他。”灵悦说,“留着,还能用。”
苏璃点头,拖着林三隐入暗巷。
半个时辰后,药房管事拍桌怒吼:“林三人呢?今日药单没交!”
两个外门弟子慌了:“他……没来交接,我们以为轮休。”
“放屁!”管事砸了茶杯,“昨夜他还领了‘凝骨散’登记簿,人能轮休,账不能丢!”
消息刚传开,云逸就到了。
他站在药房门口,青衫洗得发白,左耳朱砂痣在灯下泛红。扫一眼众人,淡淡道:“林三盗药,押地牢了。”
管事一愣:“啥时候?咋没人报?”
“我抓的。”云逸声音不高,“想偷《灭天诀》残卷,被灵识镜阵拍下来。怕打草惊蛇,没声张。”
管事张嘴要问,墨玄走出来,甩出一份卷宗:“自白书在这,按了手印,画了血押。要看全文?”
卷宗上写着:林三受魔宗蛊惑,欲盗残卷,因迷心散影响神志,行动暴露,已被控制。
管事翻了两页,脸色变了:“这……得报长老会。”
“已经报了。”云逸说,“云长老批了‘暂押三日,待审’。不信,去查批文。”
管事闭嘴了。
他知道云逸虽是庶出,可最近战功显眼,连长老都得让三分。再说这事沾魔宗,谁碰谁倒霉。
低头捡起茶杯碎片,不再多问。
夜更深。
藏书阁顶层,哑奴坐着不动,喉结微光一闪。残竹简浮出新字:“伪息入阵,已导南岭。”
他睁眼,金光掠过瞳孔,又熄了。
云逸在静室睁眼,玉簪微热。
他知道,那条假消息已经顺着暗管流了出去。
南岭废窟某个角落,会有人看见变红的枯叶,会信藏书阁顶层空了,会集结人手,准备子夜突袭。
但他们不知道,地库没残卷。
他们也不知道,灵悦的剑阵早调了方向,七道剑气正对废窟入口。
更不知道,墨玄在丹房埋了三枚“爆灵符”,只要有人碰那几页“残页”,符就会顺着灵力反炸。
云逸起身,走到窗前。
风从南岭吹来,带着腐土味。
他抬起左手,蹭了蹭玉簪。
金纹在皮下闪了一下,像火苗重新燃起。
藏书阁的灯还亮着,三十六盏,一盏没灭。
哑奴的残竹简突然轻震,浮出两个字:“三更。”
云逸闭眼,心音再传:“守字诀,不动声色。”
顶层,哑奴喉结微动,残竹简上的“守”字缓缓旋转,化作一道无形屏障,罩住整座阁楼。
同时,南岭废窟深处,一道黑影掠过洞口,手中枯叶泛起红光。
他低头看了眼,嘴角扬起。
“顶层空虚……”他低语,“终于等到这一天。”
转身,对身后十几人挥手:“准备,子时出发。”
洞中火把晃动,人影攒动。
有人低声问:“真没人守?”
“林三确认的。”黑影冷笑,“一个被迷心散控住的废物,不会说谎。”
他们没发现,枯叶背面,一道极细的银线正无声延伸,穿过地底,直连云家主峰。
苏璃坐在偏殿屋檐,手指抚着脚踝上的铃铛。
她听见了。
每一个脚步,每一次呼吸,每一句低语。
她抬手,七根银簪中,一根微微发烫。
“来了。”她喃喃。
风从南岭吹来,卷起一片落叶,撞上藏书阁墙,碎成几片。
云逸站在窗前,左手缓缓握紧玉簪。
金纹在掌心一闪,像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