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荒唐的景象,程知意前世未曾见过,如今亲身经历,只觉得可笑。
可她的脸上,连半分伤心也无。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将林婉月护在身后的父母,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表姐既愿意将婚事归还,爹娘又何必阻拦。”
“这桩婚事,本就是我的,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你放肆!”
程子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脸上。
“你失踪数日,谁知在外头同何人鬼混,如今身子是否干净尚且两说。”
“若将来东窗事发,伯爵府怪罪下来,我程家的清誉,我儿司仪的前途,岂不都毁于你一人之手。”
“此事,你担待得起吗?”
程子怀句句诛心,字字如刀。
他关心的,从来不是女儿的死活,而是他的脸面和他儿子的前程。
程知意正欲开口反驳,身侧的林婉月却忽然惊呼一声,身子一软,像是站立不稳,恰好朝着程知意的方向倒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程知意的手臂,那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袖,便被她这么顺势一扯,滑落至肘间。
一段凝脂般的皓腕上,赫然布满了青紫交错的指痕,在细腻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满堂宾客顿时一片哗然,看向程知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表妹。”
林婉月像是被那伤痕吓到了,连忙松开手,眼眶瞬间便红了。
她捂着嘴,满眼都是心疼与自责。
“你,你这些日子,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转向程子怀与冯玉兰,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姨父,姨母,你们莫要再怪罪表妹了。”
“她心里定是苦的,女儿家最重名节,她一定已经将事情处置妥当,保证日后绝不会再给家里添麻烦了。”
说着,她又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至于我,我本就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名声于我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听天由命便是了。”
好一个听天由命。
好一个大度体贴的林婉月。
冯玉兰看着程知意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殆尽。
她索性也不再扮演慈母的角色了,脸上那点虚伪的温情褪得干干净净。
“知意,婉月说得对,你也该学学她的知情识趣。”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这般又冷又硬的性子,哪里比得上婉月温婉柔顺,便是诗书才学,你也样样不及她。”
“若真嫁去了伯爵府,只怕连婆母都侍奉不好,更别提当家主母了。”
原来在她心里,外甥女比她这个亲生女儿强上百倍。
程知意听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娘说的是。”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冯玉兰的脸上。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女儿性子不好,想来都是因为爹娘并未好生教养的缘故。”
“女儿能有今日,皆是拜娘所赐。”
“你!”
冯玉兰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子怀眼见场面愈发不可收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忽然朝着满堂宾客长长作揖。
“诸位,今日是小女与周公子定亲的好日子,眼下出了些许乱子,让诸位见笑了。”
“来人,将各位贵客请去后院水榭,酒席早已备好,怠慢诸位了。”
宾客们面面相觑,也不好再留下看这出闹剧,便三三两两地起身,跟着下人往后院去了。
转瞬间,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正厅,便只剩下程家几人。
程子怀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程知意面前。
不等程知意反应,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程知意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嘴角立刻便见了血,耳边嗡嗡作响。
她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缓缓地,将脸转了回来,目光平静地看着暴怒的父亲。
“孽障!”
程子怀怒吼道。
“来人,将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婉月与周公子的定亲仪式,照常举行。”
程知意心底冷笑一声。
成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表妹,你莫怪姨父,他也是一时气急了。”
“你且在这儿好生反省,待我与周公子行了礼,便来求姨父放你出来。”
林婉月柔声细语地劝慰程知意。
那语气里的得意与炫耀,几乎要满溢出来。
说完,她便不再看程知意一眼,转身跟着冯玉兰,满面春风地往后院去了。
正厅的门被下人从外头锁上。
程知意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抬手轻轻碰了碰火辣辣的脸颊,嘶地抽了口冷气。
片刻之后,一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小厮,悄悄开门溜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
“小姐,人已经到了。”
程知意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终于。
程府后院。
“程老爷呢?客人都来了,怎么不见主人招待?也太没有教养了。”
一阵中气十足的叫嚷声传来,嗓门之大,几乎要掀翻了程府的屋顶。
那妇人的声音尖利又泼辣,带着一股子市井里才有的鲜活气。
“自家的亲闺女当成仇人一般关着,倒把个外姓的外甥女捧在手心里当宝,你们程家的脸皮是让狗给吃了吗?”
“大喜的日子,把嫡亲的女儿锁起来,你们也不怕遭天谴。”
“赶紧开门,让我瞧瞧我那苦命的侄女儿,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今天就拆了你们这道貌岸然的程府。”
来人正是程子怀的大嫂,程淑人。
这位伯母出身屠户之家,性子爽利泼辣,向来不拘小节。
早些年,祖父过世后,祖母偏疼小儿子程子怀一家,对大房百般磋磨。
程淑人是个受不得气的,一怒之下便撺掇着丈夫自立门户,与这边断了往来。
十几年间,两家形同陌路,即使婆母过世,这位大儿媳也未曾露面。
前世的程知意,与这位伯母并无交集。
可今生不同。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堂兄程司域争气,年纪轻轻便官至正三品,伯母也因此被封为三品诰命夫人。
如今正是这位新晋的诰命夫人扬眉吐气,清算旧账的好时机。
程淑人又怎会错过这场能将程子怀脸面踩在脚下的大戏。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叫骂声,程知意抚着自己红肿的脸颊,缓缓地笑了。
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