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之内,空无一人。
那张简陋的木床收拾得齐整,仿佛从未有人躺过。
唯有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苦味,混杂着檀香,钻入程知意的鼻尖,让她心头无端一紧。
守在门外的小内侍见她出来,连忙躬身回话,说是太后娘娘见靖安王高烧不退,禅房又着实阴冷,恐不利于养病,已命人将王爷送去了偏殿医治。
程知意心下了然,在花嬷嬷的搀扶下,脚步匆匆地赶往偏殿。
她如今身子重,走得急了,气息便有些不匀。
花嬷嬷在一旁温声劝着,言语间满是关切。
“娘子慢些,仔细脚下,王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程知意只胡乱应着,心却早已飞进了那殿门之内。
还未行至门前,便听得殿内隐约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带着哭腔,一声声唤着。
“晏哥哥。”
是贺明桢。
不知为何,一股醋意从程知意心中腾起,明明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孩子。
程知意定了定神,还是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殿门。
殿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浓重的药气。
只见明黄色的帐幔半掩着,贺明桢正倾身坐在床沿,身子几乎要趴伏在床榻之上。
而萧晏,双目紧闭,面色烧得通红,一只手却死死攥着贺明桢的手腕,口中含混不清地呓语着。
“不要……离开我。”
萧晏声音沙哑轻弱,透着一种濒临绝境的脆弱。
不要离开我。
程知意站在那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她刚刚踏入这里,萧晏这话自然不是说给她的。
既然不是说给她,又是说给谁。
难不成她刚刚不该进来,搅扰了这份难得的独处时光。
花嬷嬷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这声响动惊扰了里头的人。
贺明桢闻声,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一双杏眼红得像兔子,泪水盈盈地挂在睫上,正迎上程知意冰冷的目光。
程知意以为,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挑衅,一场属于女人之间的无声战书。
可她想错了。
贺明桢瞧见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竟是全然的欣喜与依赖。
“知意姐姐,你可算来了。”
她泪眼汪汪地瞧着程知意,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快来瞧瞧晏哥哥,他烧得这样厉害,嘴里还一直胡话。”
说着,贺明桢便小心翼翼地,想将自己的手从萧晏的掌心抽离出来。
可萧晏攥得极紧,即便在昏沉之中,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试了几次都未成功,只得一边用帕子拭着眼泪,一边急急地解释。
“方才太医来看过,晏哥哥便一直这样攥着我的手不放。”
“嘴里头,还一直喊着姐姐的名字呢。”
程知意的心,被这最后一句话狠狠撞了一下。
喊着她的名字。
那股方才还盘踞在心头的寒意,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冲撞得有些无措。
程知意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他眼中的一枚棋子,一个用来延续血脉的工具。
却不想,在他病得神志不清之时,心心念念的,竟会是自己。
程知意走上前去,看着萧晏烧得通红的俊脸,心底那处最柔软的地方,微微塌陷下去。
是她误会贺明桢了。
这个小姑娘,或许只是真的担心自己的“晏哥哥”罢了。
程知意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沉声问道。
“太医是如何说的。”
贺明桢连忙回话。
“太医说,晏哥哥这是旧伤复发,又赶上天气转凉,加之自修行以来,素日饮食简素,身子亏空得厉害,这才病倒了。”
“说是要好生将养些时日,不能再受寒气侵扰了。”
程知意点了点头,又问。
“那宫里头,是什么意思。”
听她问起这个,贺明桢脸上竟露出一抹夹杂着惊喜的钦佩。
“还是姐姐想得周全。”
“方才姑母已经禀明了皇上,皇上也降下旨意,准许晏哥哥先在殿内养好身子,待痊愈之后,再行出家。”
程知意闻言,心才算真正落回了实处。
花嬷嬷见状,适时地上前劝慰。
“娘子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万事都要以腹中的世子为重。”
“王爷这边有太后娘娘和太医们照看着,您也该回去好生歇着,免得王爷还没养好,您再累倒了。”
贺明桢也跟着附和。
“是呀姐姐,眼下你的身子最要紧。”
“晏哥哥这里有我守着呢,你只管安心。”
程知意原本想留下,可转念一想,萧晏人事不知,自己留在此处也确实无用。
倒不如听她们的,先回去歇着。
正好,她也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林婉月小产一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打定了主意,程知意便不再坚持。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丝帕,俯下身,为萧晏轻轻拭去鬓角的汗珠。
指尖隔着丝帕,触到他滚烫的肌肤,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她柔声对贺明桢道。
“那这里,便有劳你了。”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程知意便由着花嬷嬷,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殿中。
回去的路上,夜风格外凉。
程知意眉头紧锁,脑子里纷乱如麻。
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在她眼前反复闪现。
林婉月的惨白面容,冯玉兰的慈母姿态,还有偏殿里,贺明桢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
究竟是谁。
林婉月虽平日里装柔弱添油加醋惯了,却也只是对她如此,她对下人和兄嫂虽是表面客气,却也不曾有什么过节。
如今她怀有身孕,能加入伯爵府,自然对程府是有助益的,若非嫉妒,程府的人不会害她,犯不着也没好处。
想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蓦地清晰起来。
程知意猛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花嬷嬷,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冷冽。
“花嬷嬷,备轿。”
花嬷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不解地问道。
“程娘子,现下天色有些晚了,您这是要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