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林磊儿坐在旧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磨损的扶手,脸色有些暗淡。
这个家,熟悉的布局却透着无比的陌生和冰冷。
没有妈妈忙碌的身影,没有妈妈温柔的声音,这里算什么家呢?
还有爸爸和后妈那过于夸张的热情,像一层油腻的浮沫,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反胃。
他们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自己?这反常的热情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王一笛坐在他旁边,低头刷着手机,偶尔抬头对磊儿笑笑,试图缓解沉闷的气氛,但她显然还没察觉到潜藏的风暴。
方一凡看似随意地划着手机屏幕,但眼神锐利,心思早已飞到了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后。
他不屑于去偷听,但那两人关门密谋的意图太过明显。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肯定是从那铺天盖地的宣传里知道了二十万奖学金的事。
今晚这顿饭,恐怕就是冲着这笔钱来的“鸿门宴”。
此时,他又想起母亲童文洁对林耀伟的评价:“欺软怕硬,嘴硬手软,也就欺负你大姨那样的老实人,遇上横的,他比谁都怂。”
方一凡在心里冷笑,对付这种人,他有的是办法。
……
时间在沉闷和各怀心思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黄昏的橘红。
此时,李丽娟端着两盘刚炒好的、冒着热气的菜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过分热情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算计。
“来来来,饿了吧?吃饭了吃饭了!”她招呼着,把菜放在那张不大的餐桌上,“家常便饭,别嫌弃啊!”
客厅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但这香气却无法驱散那股无形的压抑。
林耀伟也从卧室出来,脸上的酒意似乎更浓了些,他大喇喇地坐到主位,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白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眼神却时不时地、带着一种审视和贪婪瞟向低头不语的林磊儿。
王一笛乖巧地帮忙摆碗筷,方一凡则冷眼旁观着这对夫妇的表演。
饭菜上齐,虽然称不上丰盛,但也勉强凑够了几个盘子。
李丽娟热情地给林磊儿和王一笛夹菜:“磊儿,多吃点,看你瘦的!一笛,你也吃,别客气!”
林磊儿食不知味地嚼着,这熟悉的房子,熟悉的饭菜味道,却因为坐在对面的人而变得无比陌生和难以下咽。
勉强吃了几口,林耀伟终于按捺不住,把酒杯重重一放,发出的声响让所有人都顿了一下。他喷着酒气,直接切入主题,语气蛮横而不容置疑:“磊儿!听说你考了个状元,拿了不少奖金?有二十万吧?”
来了!
方一凡眼神一凛,放下了筷子。
林磊儿身体一僵,握紧了拳头。
王一笛则惊讶地抬起头,不明所以。
林耀伟不等磊儿回答,继续用理所当然的命令口气说道:“你爸我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花了多少钱?现在你有出息了,有钱了,这钱就该拿出来孝敬老子!天经地义!把钱交出来!”
王一笛彻底惊呆了,筷子都掉在了桌上。她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很好,哪怕父母离婚,但是在经济和亲情方面,也还算圆满。
她从未见过如此赤裸裸、毫不掩饰地向亲生儿子索要钱财的父亲,这冷漠和刻薄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方一凡,以为他会立刻出言反驳。
然而,方一凡却并没有立刻开口。
他稳稳地坐在那里,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林磊儿。
他要看看,面对父亲如此无耻的要求,经历了母亲离世、被父亲忽视、又被后妈冷待的磊儿,此刻会作何反应。
是像过去一样隐忍退缩,还是终于能鼓起勇气,为自己抗争一次?
他需要给磊儿这个自己面对和表达的机会。
保护是必须的,但成长同样重要。
林磊儿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果然!果然是这样!所有的热情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钱!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淹没了他,心里那最后一点点对父爱的残存幻想也彻底粉碎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林耀伟和李丽娟见林磊儿哭了,非但没有丝毫心疼,反而心里暗自得意。
林耀伟尤其如此,他看着儿子流泪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过去那个,在他醉酒后的拳脚下瑟瑟发抖、不敢反抗的小男孩。
他心底那点可悲的权威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想:“哼,小兔崽子,翅膀还没硬透呢!哭两声就怂了?老子以前能治得住你,现在照样能!”
他认定了林磊儿骨子里的怯懦不敢反抗,这钱,他志在必得。
李丽娟立刻趁机假惺惺地打圆场,扮演起和事佬,语气“关切”得令人作呕:“哎呀,耀伟,你好好说嘛,别吓着孩子。看你,把孩子都说哭了!磊儿啊,你别怪你爸,他说话直,脾气冲,可这理是这么个理啊。你看你现在是有大本事了,将来要去北京上大学,那地方开销大着呢!这二十万可不是小数目,放你一个孩子身上多不安全?万一被骗了怎么办?不如先交给爸妈,爸和妈替你保管着,以后你需要用钱,再跟我们说,肯定一分不少地给你……”
这虚伪的“为你着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磊儿心中,对父亲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和期望。
那些积压了多年的委屈、恐惧、以及目睹母亲辛酸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够了!!!”
林磊儿猛地一把推开椅子,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站了起来,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悲伤而微微颤抖,泪水决堤般涌出,但他眼神却不再是过去的怯懦,而是燃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的决绝火焰。
他指着眼前这个他曾叫做“爸爸”的男人,声音因为激动和哽咽而剧烈颤抖,却每一个字都砸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
“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从今以后,我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你这个爸!”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过去在这个家里吸入的所有压抑和痛苦都呼出去:
“我的奖学金,是我没日没夜读书,凭我自己的本事一分一分考出来的!那是我未来人生的希望,是我上学的钱!你——”
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耀伟的鼻子上,带着泣血般的控诉:
“你一分都别想要!它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配!”
这石破天惊的怒吼,不仅彻底斩断了他对父爱的最后奢望,也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说完,他不再看那个脸色由得意转为惊愕再转为暴怒的男人,猛地转向他此刻最信任、最依赖的两个人,泪水更加汹涌,语气里充满了逃离的绝望和哀求:
“表哥,笛笛,我们走!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