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的“艺术最终展”选址在了一座悬浮于咸阳宫上方的反重力琉璃殿中。这座宫殿本身,就是他最新的一件“装置艺术”——通体由扭曲的时空结构拼接而成,从不同角度观看,会呈现出破碎又重组的大秦疆域图,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被拉长变调的《大秦律》诵读背景音。
展厅内部极尽简约,或者说,极尽虚无。空荡荡的广阔空间里,只有正中央悬浮着一件展品。那是一片绝对意义上的“空白”。它不是画布,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物质载体,更像是一块被强行剥离了所有属性(包括颜色、质感、甚至“存在感”本身)的“概念性区域”。光线靠近它会弯曲,神识探知它会落空,它就像一个存在于现实中的“视觉黑洞”,吞噬一切,又呈现为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无”。作品下方,只有一个光符铭牌,闪烁着一个简洁到极致的符号:《∞》。
展厅内早已挤满了收到神秘邀请函而来的各界名流。有来自魔法文明、浑身萦绕元素光辉的大魔导师,有来自科技侧、义眼不断扫描分析数据的财团代表,有本体是一团能量漩涡的异星生命,甚至还有几位被迫前来“与民同乐”的仙秦重臣,他们面色僵硬,站在人群边缘,与周围那些或好奇、或狂热、或故作高深的艺术评论家格格不入。
胡亥本人,穿着一身用星光编织、不断流淌着抽象图案的长袍,站在那片“空白”旁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极度疲惫与奇异亢奋的神情。他没有像传统展览那样安排解说员,而是亲自上阵,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却又清晰传入每个观者意识层面的声音,开始了他的“解说”。
“诸位……请看。”他伸出手,虚指那片“空白”,动作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庄重。
“此作,名为《∞》。它并非‘空无一物’,恰恰相反,它‘无所不包’。”
人群一阵细微的骚动,无数道目光(或感知器官)更加聚焦在那片难以形容的“空无”上。
“你们看这‘白’,”胡亥的声音缥缈,“这并非颜料的白色,这是……我父皇的沉默。”
几个熟知嬴政作风的大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空白”中真的渗透出了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
“这‘白’中,蕴含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威严,蕴含着裁决星辰生灭时的绝对意志,更蕴含着……面对李斯递上那厚达三尺的《反内卷法案补充条款》时,那长达一炷香的无言。”胡亥的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让一些感知敏锐的异星来客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位帝王的沉默,如同宇宙背景辐射,无处不在,沉重无比。
“再看这‘空’的质感,”他继续,手指轻轻划过那片区域前方的空气,仿佛在抚摸什么,“这并非虚无,这是……李斯丞相的头发。”
站在角落的李斯,脸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想往头顶拂去,又强行忍住。他感觉自己的发际线在隐隐作痛,甚至能“听”到那些因殚精竭虑而脱落、如今被胡亥强行赋予“艺术价值”的发丝,在虚空中哀鸣。
“每一根逝去的发丝,都代表着一条律法的斟酌,一次朝会的博弈,一份应对‘梦境批奏章’这种刁钻卷法的紧急预案。这‘空’,是智慧燃烧后的余烬,是秩序构建中必要的牺牲。”胡亥的描述让李斯身边几位科技侧代表恍然大悟,纷纷启动记录仪,试图分析这种“相位级情感物质残留”。
“而这片‘无’所散发出的场域,”胡亥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锐利,如同出鞘的剑锋,“诸位是否感到一种无形的锋锐,一种刺骨的寒意?这便是……蒙恬大将军的杀气。”
人群中几位来自尚武文明的使者立刻绷紧了身体,他们确实感知到了一种并非物理存在、却直指灵魂的“锐利感”,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戈矛正指向自己。他们看向那片“空白”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敬畏。
“然而,”胡亥话锋一转,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如同春风拂过冻土,“在这绝对的静默、智慧的燃烧、凛冽的杀气之中……诸位细品,是否又能感受到一丝极细微的、几乎要被忽略的……暖意?如同极夜中的一线微光,如同金石相交时迸发的一点火星?”
他停顿了一下,让观众去“感受”。
“这,便是长公子扶苏的温柔。”胡亥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是面对‘糯米糍’幼崽时的无奈与包容,是聆听百姓疾苦时眉宇间的忧色,是这铁血大秦律法之下,一丝永不磨灭的仁德之光。它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韧,构成了这片‘无限’之中,唯一的……悖论与生机。”
解说结束了。
展厅内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绝对寂静。
每个人,无论其文明背景、知识结构如何,都确实从这片被胡亥赋予了如此多沉重、荒诞又微妙内涵的“空白”中,“感受”到了一些东西。或许是自我心理暗示,或许是胡亥那极具感染力的解说真的赋予了这片虚无以“形而上”的形态,又或许,这片“空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罗夏测试,映照出了观者内心的恐惧、敬畏与想象。
终于,一位来自艺术高度发达星系的评论家,用颤抖的触须发出了第一声赞叹:“……无法用任何已知美学框架解构……它解构了‘存在’本身……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闸门,瞬间引发了潮水般的共鸣。
“没错!这沉默!这头发!这杀气!这温柔!竟然能如此和谐地统一于‘无’!天才!”
“它挑战了艺术的边界!不,它重新定义了艺术!”
“胡亥公子不愧是超越时代的艺术先驱!”
“《∞》,当之无愧的终极之作!”
赞美之声不绝于耳,人们围着那片“空白”,如痴如醉,仿佛从中看到了整个仙秦的缩影,看到了宇宙的真理。
胡亥站在狂热的人群之外,脸上那疲惫与亢奋交织的神情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虚无。他远远地望了一眼咸阳宫的方向,又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李斯、嘴角抽搐的蒙恬,以及那位听闻消息后匆匆赶来、此刻正望着那片“空白”眼神复杂的长兄扶苏。
他轻轻嗤笑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艺术?终极?不过是……把你们不敢看、不愿懂的东西,掏出来,变成一片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存在’的……空白罢了。”
说完,他转身,融入了展厅边缘的阴影之中,留下身后那片引发无限解读的《∞》,以及一群依旧在“大受震撼”中无法自拔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