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通往江南的官道,在离开新叶城势力范围后,逐渐显露出乱世的凋敝与荒凉。深秋的寒风卷起枯黄的落叶与尘土,在空旷的原野上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正沿着这条愈发荒僻的道路艰难前行。车队由数十辆沉重的骡马大车组成,车上满载着北疆特产的优质毛皮、药材、矿石,以及新叶城匠造营精心打造的一批军械样品。这是新叶城与江南望龙门商会及林家之间,至关重要的一批物资交换,用以换取江南的粮食、布匹、盐铁等紧缺物资。
负责押运的,正是叶云。他奉父亲叶宏与统先生之命,率领麾下最为精锐的锋矢营一部,共计五百骑,护送这支关乎新叶城生存命脉的车队。
叶云端坐于战马“黑风”之上,身形挺拔如松,古铜色的脸庞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之色,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愈发险峻的地形。此地已远离新叶控制区,名为“落鹰峡”,两侧山高林密,怪石嶙峋,乃是绝佳的伏击之地。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自新叶立旗、黑风隘全歼赵贲先锋后,宰相李辅国的报复必然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劫掠粮道,断其补给,乃是兵家最常用的毒计。
“传令!全军戒备!斥候前出五里!车队加速通过峡谷!”叶云沉声下令,声音在寒风中清晰可闻。
“得令!”身旁的传令兵立刻挥动旗号。
整个车队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士卒们握紧了手中兵刃,车队夫役也拼命催动骡马,想要尽快通过这段死亡地带。
然而,就在车队完全进入峡谷最狭窄的中段时——
“咚!咚!咚!”
沉闷而巨大的战鼓声,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骤然从两侧高地上炸响!打破了峡谷的死寂!
紧接着,无数面黑色的旌旗如同鬼魅般从山林中竖起,迎风招展,上面绣着狰狞的獬豸图案——正是宰相李辅国麾下,直属京畿精锐的旗号!
“咻咻咻——!”
密集如蝗的箭矢,裹挟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暴雨般从两侧高地上倾泻而下!目标并非杀人,而是射向拉车的骡马和车轮!
“敌袭!举盾!护住车队!”叶云瞳孔骤缩,暴喝出声,声如惊雷!
训练有素的锋矢营将士反应极快,瞬间举起盾牌,结成圆阵,将车队护在中央。但箭矢太过密集,且针对性极强,顷刻间,便有数十匹骡马哀鸣着倒地,车轮被射断,车队瞬间陷入瘫痪混乱!
“结阵!锋矢阵!准备突围!”叶云临危不乱,蛰龙巨刀已然出鞘,金色的罡气在刀身上流转,散发出凛冽的战意。
但下一刻,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只见峡谷的前后出口处,烟尘滚滚,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逼近!无数黑压压的甲士,如同钢铁洪流,堵死了所有去路!粗略看去,兵力远超己方十倍不止!
紧接着,一道浑厚磅礴、带着将级威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从前方军阵中响起:
“叶家逆子!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声音未落,一道身影自前方军阵中缓缓策马而出。此人年约四旬,面容冷峻,鹰视狼顾,身披玄黑色重甲,手持一柄丈二长的镔铁点钢枪,周身散发着如同山岳般沉重、又如火山般灼热的恐怖气息!其威压之盛,远超之前败亡的赵贲,赫然是一位将级初期的强者!
正是此次伏击的主帅,李辅国的心腹爱将,京都三大营副统领之一——王铣!
王铣目光冰冷地扫过被团团围困的新叶车队,最后定格在阵前那手持巨刀、气势不凡的叶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叶云?叶宏的长子?很好!拿下你,想必叶宏老贼会很心痛吧?束手就擒,本将军或可饶你这些手下一条狗命!”
叶云感受到对方那如同实质般的将级威压,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体内士级初期的罡气疯狂运转,死死抵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气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毫不畏惧地迎向王铣,声音沉稳如铁:“王铣?宰相门下走狗?想拿我叶云,就凭你这五万伏兵?只怕……你没这副好牙口!”
“狂妄小辈!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王铣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点钢枪微微一震,空气中发出一声爆鸣,“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这士级初期的修为,能在我枪下撑过几合!给我杀!一个不留!”
“吼!”周围的黑甲军士齐声怒吼,刀枪并举,步步紧逼,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锋矢营将士面无惧色,紧握兵刃,准备死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云猛然举起蛰龙刀,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且慢!”
声浪滚滚,竟暂时压过了对方的杀声。
王铣微微一怔,随即嗤笑:“怎么?想求饶了?晚了!”
叶云目光如电,死死盯着王铣,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峡谷:“王铣!你今日设伏,无非是想擒我,断我新叶粮道,向你的主子邀功!但我告诉你,你做不到!”
他猛地用刀指向身后那些虽然惊慌却并未溃散的车队夫役和严阵以待的将士:“我叶云今日,唯有两条路!一:战死于此!我叶家儿郎,只有战死的鬼,没有跪生的奴!我这些兄弟,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你即便能拿下我们,你这五万人,至少要留下三成陪葬!你信是不信?!”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惨烈之气,让所有听到的黑甲军士,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寒。新叶军黑风隘的悍勇,他们早有耳闻。
王铣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阴沉了几分。他确实没指望能轻松拿下这支叶宏长子亲自率领的精锐,付出代价是必然的。但他嘴上却不肯示弱:“哼!蝼蚁之辈,也配与我讨价还价?就算折损三成,能拿下你叶云,也值了!”
“值?”叶云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用三万精锐京畿军的命,换我一个叶云?王铣,你这笔账,算给李辅国听,你看他会不会剥了你的皮!京畿军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折损三成精锐在这里,他拿什么去震慑朝堂?拿什么去防备其他节度使?到时候,恐怕还没等剿灭我新叶,他自己的宰相之位就先坐不稳了!”
王铣闻言,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枪杆的手指微微用力。叶云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刺中了他,也刺中了所有京畿军将领内心最深处的隐忧!李辅国权势滔天,却也树敌无数,京畿军是他最后的底牌,绝不能轻易折损过多!
叶云趁热打铁,声音陡然提高:“第二条路!谈判!”
“谈判?你我之间,有何可谈?”王铣冷笑,但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斩钉截铁。
“当然有!”叶云目光灼灼,“你放我的车队和人马过去,我叶云,可以跟你走!”
此言一出,不仅是王铣愣住了,连叶云身后的锋矢营将士都惊呆了!
“少主不可!”
“将军!我们宁愿死战!”
将士们纷纷激动地大喊。
叶云一摆手,制止了部下,继续对王铣说道:“用我一人,换你五万大军无损,换这批关乎新叶城数千军民生存的物资安全抵达!这笔账,对你王铣而言,是否更划算?活捉叶云长子,这份功劳,难道不比一堆尸体和一场惨胜更大?”
王铣心动了。活捉叶云,功劳确实天大。而且……他目光闪烁地看着叶云,心中盘算:若能生擒此子,或许能拷问出新叶城的布防虚实,甚至……以此胁迫叶宏?这可比歼灭一支运粮队有价值得多!
但他生性多疑,冷笑道:“我怎知你不会耍诈?我若放他们走,你反悔自尽,本将军岂非鸡飞蛋打?”
叶云昂然道:“我叶云顶天立地,言出必践!你让他们退出峡谷五里,我即刻下马,自封经脉,束手就擒!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坦荡与决绝。
峡谷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五万双眼睛都盯着王铣,等待他的决断。京畿军的将士们,暗自松了口气,谁也不想和下面那群一看就不好惹的亡命之徒死磕。
王铣脸色变幻不定,内心激烈挣扎。叶云的条件,确实诱人,风险也似乎可控。但放走这批物资,又心有不甘……
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算计,终于做出了决定。
“好!叶云,本将军就信你一次!”王铣沉声道,“让你的人,丢弃所有兵甲,车队留下,退出峡谷五里!你,下马受缚!若敢耍花样,本将军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终究还是贪心,想要吞下这批物资。
叶云闻言,眼中寒光一闪,断然拒绝:“不可能!兵甲乃军士第二生命,车队物资乃新叶军民活命之本!绝无可能留下!要么,按我的条件,放他们安全离开!要么,玉石俱焚!王铣,你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的态度强硬至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王铣额头青筋暴起,差点忍不住下令强攻。但看着叶云那视死如归的眼神,以及其身后那群同样抱着必死决心的新叶将士,他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怒火。
他死死盯着叶云,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本将军答应你!让你的人和车队,滚出峡谷!但你若敢有异动,本将军必将他们追回来,碎尸万段!”
“一言为定!”叶云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一场惨烈的血战,竟在这突如其来的对峙与谈判中,暂时消弭于无形。空气中那紧绷欲裂的杀意,缓缓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窒息的僵持。
叶云转身,对麾下将士沉声道:“执行命令!护送车队,退出峡谷五里!不得有误!”
“将军!”
“少主!”
将士们悲声呼喊,不愿离去。
“执行军令!”叶云厉声道,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眼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一丝深藏的嘱托。
将士们含泪咬牙,最终,还是依令开始缓缓后撤,护着车队,向着峡谷出口退去。
叶云独自一人,手持蛰龙,立于万军阵前,与高踞马上的王铣冷冷对峙。
寒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的身影,在五万大军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孤独,却又如此高大,仿佛一尊永不屈服的战神雕像。
王铣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队,又看看眼前这即将到手的“功劳”,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而叶云,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他在赌,赌一个极其渺茫的机会,赌统先生的后续安排,赌……他看向远方天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