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李嫂家的小院,头两天过得异常平静。
院子确实清静,矮墙隔着,能听见隔壁偶尔的鸡鸣狗吠,小孩嬉闹,却不觉得吵,反而让人心里踏实些。
裴九霄把他那点家当,主要是几瓶宝贝似的药膏和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往靠东的屋里一扔,就霸占了一张旧藤椅,美其名曰“晒着太阳好得快”。
欧阳雪手脚勤快,把三间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连院角的杂草都拔了。
苏芷则把最大、光线最好的那间房留给了墨言。
她每日雷打不动地给他施针,用温和的药油推拿四肢,防止肌肉萎缩,再一点点喂服吊命的药汁。
墨言依旧无知无觉,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每次看着他沉静的睡颜,苏芷都觉得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
安定下来,行医却不能停。
李嫂是个热心肠,加上真心感激,没两天,左邻右舍都知道镇东头老李家空院子里住了个医术很好的白芷姑娘。
于是,小院那扇不起眼的木门,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街坊摸过来。
多是些小毛病,头疼脑热,妇人家的隐疾,或是孩子积食。
苏芷来看不拒,诊脉仔细,开方依旧选用便宜常见的药材,只是配伍巧妙。
遇上实在困难的,连那几个铜板的诊金也免了。
裴九霄有时靠在藤椅上,看着苏芷在院里临时支起的小桌前给人看病,晒着太阳懒洋洋地点评。
“啧,咱们白芷大夫这菩萨心肠,什么时候能攒够给我买千年雪参的钱?”
苏芷正给一个老奶奶写方子,头也不抬。
“千年雪参没有,后院我新晒的苦参管够,你要不要尝尝?”
裴九霄立刻闭嘴,做出一个被酸到的表情。
这日午后,苏芷刚送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准备去后院看看晾晒的药材,院门又被敲响了。
来的是个面生的汉子,三十多岁模样,穿着半旧的短打,皮肤黝黑,像是常做力气活的。
他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那老者左脚踝肿得老高,皮肤发亮,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白、白芷大夫,求您给看看我爹的脚!”汉子语气焦急。
“前儿个不小心崴了,找了镇上的郎中敷了药,不见好,反而肿得更厉害了,疼得钻心!”
苏芷让他们坐下,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处。
触手皮肤滚烫,肿胀坚硬,按压时老者痛呼出声。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老者的脚踝,骨节似乎并无大碍。
“之前敷的什么药?”苏芷问。
汉子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些黑乎乎的药膏残渣。
“就、就是这个,说是活血化瘀的。”
苏芷拈起一点闻了闻,眉头微蹙。
药膏成分倒是普通,但其中一味药性子燥烈,用于新伤初期,反而可能加重局部气血壅滞,导致肿痛加剧。
这郎中用错了药。
“问题不大,但之前的药用反了。”
苏芷起身,准备去拿银针和自配的凉血消肿药膏。
“我先用针泄掉些热毒,再换药外敷,内服几剂汤药疏导……”
她话未说完,那原本哎哟叫痛的老者,突然猛地抽回脚,抱着伤处,一脸惊恐地往后缩,嘴里嚷嚷起来。
“针?又要用针?不行不行!我不用针!疼死了!”
汉子一脸尴尬,连忙按住他爹。
“爹!您别闹!白芷大夫医术好,扎针好得快!”
“我不扎!说什么也不扎!”
老者顽固得像头牛,死活不肯。
“换个法子!换个不疼的法子!”
苏芷有些无奈。
这老者的伤,用针泄热是最快最直接的法子,能立刻缓解大半疼痛。
若只靠外敷内服,效果慢,病人得多受好几天的罪。
裴九霄在藤椅上看得直乐,悠悠插嘴。
“老爷子,长痛不如短痛啊。让她扎几下,保管您今晚就能睡个安稳觉。”
老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苏芷看着老者痛苦又恐惧的样子,心念电转。
她想起《太素医经》中提及的一种冷门技法,名为“指穴导引”,不借助金针,仅以特殊手法点按特定穴位,配合自身一丝微弱的真气引导,也能达到疏通气机、化瘀止痛的效果。
只是这法子更耗心神,对施术者要求极高。
她叹了口气:“也罢。老爷子既然怕针,我用手法给您试试。可能会有些酸胀,您忍着点。”
老者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苏芷净了手,让汉子扶稳老者。
她凝神静气,指尖微凉,轻轻按在老者脚踝附近的几个穴位上,或点或揉,或按或推。
她的动作看似轻柔,实则每一分力道都蕴含着巧劲,那丝微弱的星月之力顺着指尖,如涓涓细流,渗入肿胀的伤处,引导着郁结的气血缓缓散开。
起初老者还绷着劲,几息之后,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了,嘴里嘀咕。
“咦……好像……没那么胀痛了……”
小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苏芷沉稳的呼吸声和老者逐渐平缓的心跳。
裴九霄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看着苏芷专注的侧脸和那灵巧舞动的手指。
约莫一炷香后,苏芷收回手,额上已见薄汗。
再看老者的脚踝,虽然依旧肿胀,但那吓人的青紫色却淡了不少,皮肤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感觉如何?”苏芷问。
老者试着动了动脚踝,虽然还疼,但已不是之前那种无法忍受的钻心痛。
他满脸惊奇:“神了!真神了!姑娘,你这手比针还管用!”
苏芷笑了笑,写下外敷内服的方子交给汉子。
“按方用药,三五日应可消肿。期间这只脚莫要吃力。”
父子俩千恩万谢地走了。
人走后,裴九霄蹭过来,绕着苏芷转了一圈,眼神古怪。
“行啊你,还有这手?不用针也能治病?这又是什么门道?”
“《太素医经》里记载的一些小技巧罢了,更费神而已。”
苏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语气平静。
她没说的是,施展这指穴导引,对那丝星月之力的消耗,比用针大了数倍不止。
张婉儿只是对着裴九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