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血浆和绝望凝固。唯一的声音,是血滴从付惠身上不断滑落,砸在下方不断扩大、深不见底的血洼中发出的“滴答”声。
这声音规律而冰冷,像是一首为生命倒计时而奏响的丧钟,每一声都敲击在叶怜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付惠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她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曾经挺直的脊梁被锁链和伤痛压弯,整个人像是被风雨摧残后凋零的花。
胸口、腹部、双肩,四处伤口依旧在汩汩地向外渗着血,只是那血流的速度,似乎也随着她生命的流逝而变得缓慢、粘稠。
她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令人心碎的轮廓。
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如同上好的宣纸,了无生气。
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和血色,干裂灰败,微微张着,却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那双总是蕴含着英气、温柔或偶尔戏谑的暗红色眼眸,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青灰色的阴影,仿佛再也不会睁开。
叶怜的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最残破的落叶。她握着剑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神经质的痉挛。
那柄细剑,此刻仿佛有万钧之重,不仅仅是因为上面沾染的爱人的血,更因为它所承载的、足以将她灵魂都压垮的罪孽。
“呜呜……”
压抑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哭声从她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溢出。
她的泪水早已决堤,在布满血污的脸上冲刷出凌乱的沟壑。
眼睛又红又肿,像是两颗浸泡在苦水中的桃子,视线被一层厚厚的水雾牢牢遮挡。
她拼命地眨眼,想要看清付惠的模样,想要确认她是否还有呼吸,哪怕只是最微弱的一丝。
然而,那层水雾如同永恒的屏障,让付惠的身影在她眼中变得模糊、扭曲,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
这种“看不清”,加剧了她内心的恐慌和无助。
她怕,怕下一秒,付惠就会彻底停止呼吸,怕她连爱人最后的模样都无法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
而比这恐惧更甚的,是那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勒紧她心脏的自责。
“是我……都是我……”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刚才的画面:自己如何抬起手,如何稳定地将剑刺入付惠的胸膛,如何缓慢地抽出,又如何毫不犹豫地刺向她的腹部、左肩、右肩……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用烧红的刻刀,深深地凿刻在她的记忆深处,永世无法磨灭。
付惠身上那四个狰狞的伤口,那流淌不止的鲜血,那迅速消逝的生命力……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她这双握着剑的手!
“为什么是我?”
一个绝望的疑问在她心底疯狂呐喊。为什么被控制的是她?为什么承受这非人痛苦的是付惠?为什么偏偏要由她来亲手摧毁自己最珍视的一切?命运为何要开如此残酷的玩笑?
她宁愿此刻被锁链缚住、千刀万剐的是自己,宁愿承受所有肉体上极致的痛苦,也不愿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清醒的、被迫的行凶者,目睹并“参与”爱人的死亡全过程。
这种灵魂被撕裂、被玷污的感觉,比任何物理上的伤害都要痛苦千万倍。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她,自责、悔恨、恐惧、绝望……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拖向意识的深渊。
她感觉自己正在下沉,不断地下沉,四周是冰冷的海水和无尽的黑暗,连最后一丝光亮都要被吞噬。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彻底的绝望击垮,即将随着付惠一同坠入永恒沉寂的刹那——
一道声音,如同极地冰川裂缝中渗出的寒风,突兀地、清晰地,直接在她耳边奏响。
那声音冰冷,不带一丝人类应有的温度,仿佛金属摩擦,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的嘲弄。
这声音……她理应感到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甚至可能印象深刻。
但此刻,叶怜的精神世界已经是一片被飓风席卷过的废墟,巨大的情感冲击和濒临崩溃的理智,让她丧失了最基本的辨别能力。
她无法思考这声音的来源,无法将它与任何一张面孔联系起来。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句话语中最核心、最具有诱惑力,也最像是一根虚幻稻草的词语牢牢抓住了——
“想救她吗?”
救她?
救付惠?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叶怜脑海中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绝望!
几乎是一种本能,一种超越了思考、超越了理智的求生(为付惠求生)欲,让她猛地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芒,死死地“钉”在付惠那气息奄奄的身影上。
救她!只要能救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她的生命,她的灵魂,她的所有一切!
只要能让付惠活下去,让她停止流血,让她重新睁开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她愿意!她一万个愿意!
“想!”
这一个字,几乎是用尽了她肺腑中所有的空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从她沙哑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因为哭泣太久,她的声带早已受损,声音粗粝得像是砂纸摩擦。
她开始拼命地点头,幅度大得惊人,猛烈地上下摇晃,仿佛要将纤细的脖颈都甩断一般。
似乎只有通过这种近乎自残的、剧烈的动作,才能向那个不知存在于何处的发声者,证明她内心有多么渴望,她的祈求有多么迫切。
“求你了!救救她吧!求求你了!”
她连声哀求,语气因为极致的哭泣而带上了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
每一个字都浸泡在泪水里,裹挟着无尽的痛苦和卑微的祈盼。
那沙哑的声线,那颤抖的语调,组合成这世间最凄厉、也最无助的哀告。
她不再去思考这声音是谁,不再去怀疑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陷阱,她就像溺水之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眼前出现的,无论是稻草还是利刃。
只要,能救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