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阳光从窗帘缝里照进来，落在岑晚秋的发簪上，银光一闪。她还靠在他肩上，睡得很沉。他的手臂早就麻了，可没动。
他低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左手掌上的纱布。那是昨夜翻窗留下的擦伤，被她包得整整齐齐。指尖碰了下绷带边缘，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今天是医院的庆功会。
他轻轻把她的头扶正，让她靠在沙发上更舒服些。起身时动作很轻，生怕吵醒她。白大褂搭在椅背上，袖口沾着灰，领口还是敞着的。他没换衣服，直接套上就往外走。
路过镜子时他停了一下，用冷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下来，他闭上眼，三秒后睁开——刚才那一瞬，他已经“看过”今天的场面：有人敬酒，有人试探，角落里藏着敌意。画面消失了，额角有点湿，不知道是汗还是水。
他走进宴会厅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起来。彩带挂在天花板上，红底金字的横幅写着“表彰先进，弘扬正气”。护士们扎堆聊天，医生们穿着笔挺的白大褂，端着酒杯走来走去。
“齐主任来了！”一个小护士第一个发现他，声音清脆。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掌声。有人吹口哨，有人喊：“主角到了！”
林夏站在角落，手里拿着两杯饮料，冲他眨了眨眼。他知道她在替他盯着场子。
“齐主任，这可是你的高光时刻啊！”王医生端着红酒走过来，笑呵呵地递给他一杯，“五十年陈酿，不喝不够意思。”
齐砚舟接过杯子，笑了笑：“王老师，您也知道我术后禁酒七十二小时，规矩不能破。”说着，他侧身一转，手一斜，红酒全倒进旁边的绿萝盆里，再顺手拿起桌上那杯茶，“我以茶代酒，敬您。”
王医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行，你有原则！”
齐砚舟举杯喝了半口，茶有点凉，但正好提神。他眼角扫过全场，目光在两个角落停留了一瞬。
张明站在柱子后面，低着头，拇指不停摩挲袖扣。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刘振虎靠在墙边，左手小指上的翡翠扳指缓缓转动，像在数时间。
齐砚舟不动声色，端着茶杯往中间走。几个年轻医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恭喜他。
“齐哥，你是真牛，一个人把假药案掀了个底朝天。”
“可不是嘛，连纪委都调我们医院的档案了。”
“听说赵德柱已经被批捕了？”
齐砚舟笑着点头：“案子是大家一起查的，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
“别谦虚了！”一个女护士插话，“要不是你发现U盘线索，谁敢动赵德柱？”
他刚想回话，院长走上台，敲了敲话筒。
“各位同事，安静一下。”
全场慢慢静下来。
院长站直身子，声音洪亮：“这次医疗腐败案能顺利告破，离不开一位年轻医生的坚持与担当——市一院最年轻的外科主任，齐砚舟！”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响。
齐砚舟站在原地，脸上挂着笑，手指却悄悄捏紧了杯壁。他知道这种时候越风光，就越危险。
院长继续说：“他顶住压力，坚守医德，用专业和勇气守护了患者的权益。他是我们医院的骄傲！”
“说得好！”有人带头鼓掌。
齐砚舟举起茶杯向院长致意。杯沿挡住了他半张脸，他的眼睛快速扫过台下——张明抬起了头，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刘振虎转身要走，却被几个领导拦住说话，没能离开。
他松了口气，但没放松。
林夏走过来，塞给他一块奶糖。“你出汗了。”她小声说。
他摸了摸额头，确实有点湿。刚才预演消耗了不少心神，现在指尖还有点发颤。他剥开糖纸，把奶糖塞进嘴里，甜味冲淡了疲惫。
“盯住张明。”他也低声回，“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明白。”林夏点头，“我已经让小雨去查他最近的手术排班了。”
正说着，又有人端酒过来。
“齐主任，咱们外科的荣誉是你拼回来的，这杯必须喝！”
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医生，手里端的是白酒。
齐砚舟笑了：“李老师是吧？您负责肝胆组的那个复杂切除术，下周三是不是要上台？”
对方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排班表。”他语气轻松，“术前讨论我参加，您要是灌了我一肚子酒，明天手术手抖，患者出了事算谁的？”
周围人哄笑起来。
那人讪讪地收回酒杯：“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我以茶代酒，敬您。”齐砚舟又喝了一口茶。
笑声更大了。有人开始议论：“齐主任这招高啊，既不得罪人，又不喝酒。”
“人家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清醒。”
他听着，没接话。目光又一次掠过角落——张明不见了。
他放下茶杯，往那边走了几步。经过服务台时，顺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找人？”林夏跟上来。
“张明走了吗？”
“没走，去洗手间了。”
“盯着。”
“放心。”
他靠在窗边，手里茶杯快空了。外面阳光很好，树影打在地板上，随风晃动。屋里热闹，他却一点没放松。
他知道这些人里，有真心佩服他的，也有等着看他栽跟头的。
掌声可以代表认可，但杀机往往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一个护士端着托盘过来：“齐主任，吃点东西吧？都是您爱吃的。”
他看了眼，有春卷、小笼包，还有他常偷吃的奶糖。
“谢谢。”
他拿了一个春卷，咬了一口。油有点多，但他没吐出来。保持状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这时院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小齐，干得不错。”
“应该的。”
“上面有人问要不要给你调岗，我说不用。你就在这儿，市一院需要你这样的人。”
“谢谢院长信任。”
院长点点头，转身去招呼别人了。
齐砚舟站在原地，把最后一口茶喝完。杯子空了，他没放回桌上，而是握在手里。
他知道这话不全是好意。把他留下，既是重用，也是考验。
远处，张明从洗手间出来，整理了下领带，朝他看了一眼。
他没躲开视线，反而笑了笑。
张明转身走了。
刘振虎还在和人说话，但手里的扳指转得越来越快。
齐砚舟把空杯子放在窗台上，伸手摸了摸锁骨处的听诊器项链。银链冰凉，让他彻底清醒。
他知道这场庆功会不是结束。
而是开始。
林夏走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你要的。”
他拧开喝了一口。
“她还好吗？”林夏问。
“睡着了。”他说，“让她多休息会儿。”
“你呢？”
“我得站到最后。”
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彩带，红色的，扎得有点歪。没人去扶。
就像有些事，看起来热闹，其实早就乱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