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城市还沉浸在最深沉的睡梦之中,万籁俱寂。
苏寒的生物钟却已准时唤醒了她。
经过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和药浴的持续修复,她感觉体内那股枯竭的力量已经重新汇聚,如同干涸的河床再次迎来了涓涓细流,虽未至汹涌澎湃,却已稳定而充满生机。
她悄无声息地起床,洗漱,换上一套便于活动的、相对保暖的衣服。
当她轻轻打开卧室的门时,毫不意外地看到,周正阳已经等在了客厅。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仿佛一直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他的手臂上,一如既往地搭着那件厚重的保暖大衣。
这几乎已经成了这几日清晨的固定画面。
除了第一次来灵枢苑时,因不了解情况而穿着相对单薄之外,
后来的每一天,他都会带上自己最保暖的衣物。
那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而是在苏寒进入那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后,他亲手、仔细地裹在她身上的。
他无法替代她承受修炼的艰辛,也无法分担她汲取天地灵气的风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太阳升起前那最寒冷的时段里,用最笨拙却也最直接的方式,为她保留住一丝人间的暖意。
不仅如此,在那片百亩之广、积雪未融的空地上,围绕着苏寒打坐的那个中心点,早已被他踩踏出了无数凌乱而深沉的脚印。
那是他无法安坐、担忧徘徊的痕迹。
最初,他害怕这荒郊野外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后来,他更害怕苏寒在那种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会遇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干扰或意外。
他像一头焦躁而忠诚的守护兽,以她为圆心,画下了一个无形的保护圈,用脚步丈量着担忧,用目光编织着警戒。
今天,周正阳看着苏寒依旧穿着单薄,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里是化不开的关切:
“小寒,你这次元气损伤不同以往,虽然恢复了,但根基肯定比平时虚弱,还是再加点衣服吧。”
他举了举臂弯里那件厚实的大衣,眼神里带着恳求。
苏寒看着他眼底挥之不去的担忧,心中一暖,微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却十分坚定:
“没事的,正阳,我真的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修炼时气血运行与平日不同,穿多了反而是一种束缚。”
周正阳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在这类关乎她修炼原则的事情上,自己永远争不过她,便也不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将大衣更紧地攥在手里,仿佛那能给他一些力量。
二人不再多言,默契地驱车,再次驶向位于南郊的灵枢苑。
车轮碾过空旷的街道,将沉睡的城市远远抛在身后,驶向那片被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笼罩的天地。
到达目的地,苏寒轻车熟路地走向她惯常打坐的位置,盘膝坐下,几乎是顷刻之间,便调整呼吸,收敛心神,进入了那种玄妙的“物我两忘”之境。
她的气息变得绵长而细微,仿佛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了一体,
成为了这山川、河流、土地的一部分,再也感知不到外界的纷扰。
周正阳如同前几夜一样,轻轻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厚重的大衣展开,动作极致轻柔地披盖在苏寒的肩上,仔细地掖好边角,确保寒风无法侵入。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他那焦灼的环形巡逻。
或许是因为连续几天的观察,确认了这里确实没有大型的危险动物,
或许是因为苏寒今日明显好转的状态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
他今晚,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安心”的情绪。
这份安心,让他终于有心情,不再是仅仅盯着苏寒一个人,
而是开始真正地、认真地打量起这片被苏寒称为“灵枢苑”的土地。
此时,正是农历正月的月底,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然而,天幕之上,却悬挂着一轮清冷的残月。
月虽不圆,光华却异常皎洁明亮,如同水银泻地,清辉遍洒,将这片百亩之广的旷野照得清晰可见,蒙上了一层梦幻而静谧的银纱。
他的视线,首先被苏寒身后那道绵延的山峦所吸引。
它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静静地横卧在大地之上,守护着这一方水土。
山势不算特别高耸险峻,却自有一股沉稳磅礴的气度。
即使在万木凋零的冬季,借着月光,依旧能看出那覆盖其上的林木枝干苍劲,虬枝盘错,以一种沉默而倔强的姿态,宣示着其内里蕴藏的、顽强不屈的生命力。
这道山峦,宛如一道完美的天然屏障,
恰到好处地将从西北方向可能席卷而来的凛冽寒风与远方的尘世喧嚣,都牢牢地阻隔在外,
为这片区域营造出了一个相对独立、安宁且凝聚了天地灵气的环境。
周正阳忽然有些明白,苏寒为何会选择此地作为她恢复和修炼的场所。
随即,他的视线顺着山势向下,落在了山脚处。
那里,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正静静流淌。
北国的正月,寒意未消,河面大部分区域却并未被坚冰完全封死,依旧在某些河段,可以听到那潺潺的流水声。
那声音不疾不徐,清越动人,在这万籁俱寂的旷野中,仿佛是大自然最纯净的乐章,洗涤着人的心灵。
河水异常清澈,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他甚至能隐约看到水底那些随着水流轻轻摇曳的深色水草,以及被岁月和流水磨得光滑圆润的卵石。
这流水,不仅带来了生机,似乎也带走了所有的污浊与烦躁。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眼前这片百亩之广的土地。
去年秋冬残留的枯黄草茎在积雪中若隐若现,
大片未完全融化的白雪如同不规则铺开的巨幅画布,在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这片广阔无垠的土地,此刻显得如此空旷、原始而宁静。
而在这片宏大、静谧而又充满灵性的自然画卷中央,是那个盘膝而坐的、身影显得有几分瘦弱,却又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坚韧与平静的小女人。
周正阳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
沉睡的山峦,不息的水流,广阔的土地,残月的光华,以及中心那安然入定的女子……
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幅宁静、祥和、仿佛亘古便已存在的景象。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动,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流入他的心田,冲刷掉了最后一丝恐惧与不安。
他从小接受的是最正统的唯物主义教育,
他所处的世界是由逻辑、规则和可见的物质构成的。
然而,苏寒的出现,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巨石,彻底颠覆了他过往的所有认知。
她所展现出的神秘医术、那消耗“精神力”的治疗方式、这需要汲取天地灵气的修炼、以及她此刻与自然完美融合的状态……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甚至曾嗤之以鼻的玄妙领域。
可奇怪的是,此刻站在这片被月光照亮的土地上,
看着眼前这个独一无二的女孩,
他心中升起的不是怀疑与排斥,
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庆幸与激动。
他庆幸自己能够遇见她,能够窥见这世界神秘瑰丽的一角;
他激动于自己能有机会,站在她的身边,亲眼见证她的不凡,感受她的坚韧与脆弱。
他不再觉得这片荒野可怕,反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力量。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无论她的世界有多么不同寻常,
无论前路会有多少未知与挑战,他都要守护她。
守护这个看似强大,实则也会力竭晕倒、需要人陪伴的女孩;
守护这份独一无二,颠覆了他整个世界,却也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神奇大门的存在。
残月无声,山河静默,共同见证着这份在黎明前最黑暗中,悄然生根、愈发坚定的守护誓言。
周正阳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不再徘徊,不再焦虑,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充满了理解与珍视的目光,凝视着那个与天地同在的身影,等待着黎明第一缕阳光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