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苏寒已经跑完一圈,汗水顺着发梢滴落。
元宵节的朝阳透过窗帘缝隙刺入眼帘,像一把钝刀割开昨夜的梦境
——她又梦见那个声音,那个用她灵魂换取重生的交易。
挂面汤的蒸汽在厨房里氤氲升腾,苏寒盯着锅里翻滚的素饺子,恍惚看见奶奶布满老人斑的手正握着漏勺。
这是她们在县城时每年元宵节必吃的早餐
——挂面汤煮素饺,寓意金线吊元宝。
京城的公寓没有院子生火放鞭炮,但至少,她能复刻这个味道。
好了,奶奶。苏寒轻声说着,将饺子盛入两个白瓷碗。
碗是特意买的,和奶奶生前用的一模一样,边缘有一圈淡蓝色的柳叶纹。
餐桌收拾得一丝不苟。
主位摆着奶奶的照片,老人穿着那件藏青色对襟袄,笑容慈祥得能让冰雪消融。
对面是苏寒的座位,中间放着两碗饺子,两双筷子,两个酒杯。
奶奶,打扰您了。
苏寒的手指轻抚相框玻璃,指尖在老人笑纹处停留,孙女第一次一个人过节,您就再陪伴孙女过一次节,好吗?
一滴泪砸在桌面上,很快被擦去。
红酒注入高脚杯,在晨光中呈现出血液般的暗红色。
苏寒举起酒杯,杯壁碰触奶奶的那杯,发出清脆的声。
祈祷您在那边安心顺遂……我敬您。她一饮而尽,酒精微灼喉咙的刺痛感恰好掩盖了喉头的哽咽。
第二杯酒倒得更满。
苏寒凝视着奶奶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相纸直视那个永远温暖的灵魂:
奶奶,我知道您希望我好好生活。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这是孙女最后一次流泪,未来…我会更努力、更坚强。
酒液滑入喉咙,带着橡木桶的苦涩。
苏寒用力眨眼,却挡不住不断涌出的泪水。
那些压抑的思念,那些午夜梦回时不敢发出的啜泣,此刻全都化为滚烫的液体,从眼角奔涌而出。
第三杯酒在杯中旋转,如同一场微型风暴。
奶奶,这次真的告别了。
苏寒将酒杯高举过头,然后缓缓倾洒一半在地,敬您的养育之恩。
剩余的一半她仰头饮尽,也敬我的过往和未来。
三杯红酒在空腹中迅速发挥作用。
苏寒没有醉,但心脏跳得又重又慢,像是被浸泡在酒精里。
饺子渐渐冷透,面条吸干了汤汁,而她只是趴在餐桌上,脸贴着冰凉的木质桌面,任凭泪水横流。
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
奶奶教她穿针缝补;
奶奶在油灯下为她缝补书包;
奶奶临终前枯瘦的手指紧握她的手…
以及前世那个神秘声音提出的
——献祭你的灵魂,换取重来一次的机会。
敲门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寒抬起头,发现阳光已经从晨雾中的淡金色变成了正午的灿白。
她踉跄着去开门,忘记擦干脸上的泪痕。
徐天宇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保温袋,笑容在看到她的瞬间凝固。
他的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在餐桌上
——两副碗筷,奶奶的照片,空酒杯,以及丝毫未动的食物。
你怎么又哭了?
徐天宇轻声问,手指抬起又放下,最终只是接过她手中的纸巾,替她拭去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
他的指腹温暖干燥,带着冬日阳光的气息。不是答应我要坚强起来吗?不是说还有我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苏寒心底最深的恐惧。
她望着眼前这个满眼心疼的男人,梦境与现实突然重叠
——那个神秘声音曾警告过:献祭的灵魂无法拥有完整的爱,除非……”
我……苏寒开口,又猛地咬住下唇。
徐天宇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有太多他不敢解读的情绪。
他走进公寓,将保温袋放在厨房台面上,动作轻得像在照顾一只易受惊的猫。
芝麻馅汤圆,他背对着她说,声音刻意放轻松
苏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餐桌下,她没注意到之前洒落的酒液在地板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水洼,正缓缓流向奶奶照片掉落的位置。
她急忙蹲下去捡,却与同时弯腰的徐天宇撞个正着。
两人的额头相碰,呼吸交错。
苏寒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室外带来的寒意。
如此近的距离,她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红肿的眼睛,凌乱的头发,活像个迷路的孩子。
对不起,徐天宇先退开,把照片递给她,我无意打扰你和奶奶的…他斟酌着用词,告别仪式。
苏寒接过照片,奶奶的笑容已经沾上了酒渍。
她突然崩溃般蹲在地上,抱紧相框,肩膀剧烈颤抖。
所有关于灵魂献祭的恐惧,所有对未来的不确定,所有压抑两世的孤独,在这一刻决堤。
徐天宇没有贸然拥抱她,只是跪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直到她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寒寒,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你知道为什么元宵节要点灯吗?
苏寒抬起泪眼,茫然摇头。
因为古人相信,灯光能指引逝去的亲人找到回家的路。他指了指她挂在书桌前的纸灯笼,所以奶奶现在,一定看得见你。
苏寒望向那个简陋的灯笼,徐天宇元宵前送的礼物,此刻正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旋转。
光线透过薄纸,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她的脸庞。
1999年的元宵节阳光洒满房间,苏寒跪坐在酒渍与泪水中
第一次允许自己相信:或许被献祭的灵魂,也能在某个人的灯光里,找到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