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收敛了全部气息，宛如一个寻常的旅人，步行前往落霞宗地界。他并不急于赶路，反而刻意放缓了脚步，重拾数十年前那种以肉身丈量天地的感觉，细细品味着这凡尘烟火与低阶修士混杂的气息。
数日后，他行至一座名为“枫晚”的城池。此城规模不小，是附近修士聚集、交换物资的一处要地。城中人来人往，看似繁华，但宁采臣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紧张和压抑。
信步走入城中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迎客来”，他在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几样小菜，一壶灵酒，看似自斟自饮，实则神识早已如水银泻地般悄然铺开，捕捉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议论声。
起初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市井闲聊、交易纠纷，直到隔壁桌几名穿着不同宗门服饰、修为在筑基期的修士的谈话，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耳中，让他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嘿，听说了吗？青岚宗的人前天又在落霞宗西面的矿脉挑事，打伤了他们好几个看守弟子，硬是抢走了三车刚开采出来的灵石原矿。”
“落霞宗现在哪还有人敢出头？听说他们内门长老就剩下两位了，还都是寿元将尽、苟延残喘的那种。”
“啧啧，想当年落霞宗也算一方豪强，怎么短短几十年就败落成这个样子？”
“根源还不是五十年前那场祸事！他们宗那个天资绝顶的女弟子柳絮，据说是某种罕见灵体，被**碧霄剑宗**一位大长老的嫡孙看上了，想强纳为道侣。落霞宗当年也是硬气，不肯屈从，双方就此结下梁子，后来摩擦升级，大打出手。结果呢？**碧霄剑宗**联合了青山宗、飘渺宗，三大宗门联手打压，落霞宗高手死的死，伤的伤，宗门底蕴都快被打空了！”
“那柳絮呢？红颜祸水啊，她后来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有人说她在那场大战中就陨落了，也有人说她被落霞宗秘密送走了，还有更离谱的，说她被**碧霄剑宗**那位长老暗中掳了去…反正再也没人见过她。落霞宗也因此一蹶不振，这五十年来，地盘被周边宗门一点点蚕食殆尽，弟子外出历练更是屡遭‘意外’，十死无生。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干的，但谁又敢说什么？”
“唉，也是可怜。不过正道联盟有铁律，严禁宗门之间互相吞并灭门，除非是被魔道或邪宗所灭。否则，落霞宗这块肥肉，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现在也就是吊着一口气，名存实亡罢了。这枫晚城，以前是落霞宗的重要附属城池，你看现在，还有几个落霞宗弟子敢来？说不定哪天就改姓青岚或者飘渺了。”
“柳絮…**碧霄剑宗**…大战…陨落…掳走…”
这些字眼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宁采臣的心上。他面色看似平静，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液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那股因无敌修为而带来的超然心态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恍然，更有一种因当年之事而间接引发这一切的沉重感。竟是**碧霄剑宗**！此宗剑修闻名，战力强横，行事也颇为霸道，落霞宗与之硬撼，确实难有胜算。
她是否还安好？是否真的已经…？
他放下酒杯，原本打算直接前往落霞宗一探究竟的念头暂时压下。就在此时，他又听到邻桌有人嗤笑道：“说来可笑，都这般光景了，落霞宗居然还在我们枫晚城设点招收弟子，今天就在城西广场，这不是误人前程吗？谁这时候还会去加入一个朝不保夕的宗门？”
宁采臣心中一动，一个有些恶趣味的念头悄然滋生。
他起身结账，离开酒楼，在城中寻了一间僻静的客栈住下。在客房内，他运转《混沌黑龙镇狱秘典》中记载的一种上古秘法，不仅将修为彻底隐藏，更是将一身灵根资质、气血之力都模拟成毫无修炼痕迹的凡俗状态。除非是修为远超于他且精通探查之术的仙人临凡，否则绝难看穿。
看着镜中那个气息平凡、甚至有些孱弱的青年，他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既然如此，便玩一场游戏。名字嘛…就叫**龙霸天**好了。”想到这个名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又炸裂。
次日清晨，城西广场。果然如那些修士所言，落霞宗的招募点前门可罗雀，只有一面破旧的、绣着黯淡霞光的宗旗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负责招募的是两名年纪颇长、修为仅筑基初期的外门执事，面色愁苦，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麻木。周围零星围着一些看热闹的凡人和平民散修，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还真有人来招啊？这不是坑人吗？”
“听说去了落霞宗，别说修炼资源了，能不能活过明年都难说。”
“正道规矩不能灭门，但让一个宗门自然‘消亡’的法子可多的是…”
“快看，真有傻子去测试了！”
在稀疏的嘲笑和议论声中，宁采臣——此刻的**龙霸天**，一脸“懵懂”和“渴望”地走到了测试点前。
“姓名？”一名执事有气无力地问道，头都没抬。
“**龙霸天**！”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愣头青般的自信。
这名字让两名执事和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明显的窃笑。
执事摇摇头，递过一颗测试水晶：“把手放上去，集中精神。”
“**龙霸天**”依言照做，内心却暗自操控着秘法。水晶毫无反应，连最微弱的灵光都未曾泛起。
执事叹了口气：“毫无灵根，无法修行。下一个…”
“仙师！我…我力气很大！我能干活！求仙师给个机会，哪怕是杂役也行！”**龙霸天**急忙喊道，脸上挤出恳求之色。
另一名执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冷清的场地，苦笑道：“罢了罢了，宗门如今…也确实缺人手。你若不怕死，便记个名，做个杂役弟子吧。”
最终，这一天的招募，除了“**龙霸天**”这个“凡人”杂役，只招到了两名资质低劣、几乎无望筑基的少年修士。
三人跟着垂头丧气的执事，乘坐一艘破旧的飞行法器，摇摇晃晃地飞向落霞宗。
越是接近宗门，宁采臣的心情越是沉重。记忆中那片霞光缭绕、仙鹤齐鸣的仙家景象早已荡然无存。护山大阵的光芒黯淡无比，多处山体明显有法术轰击留下的惨烈痕迹，焦黑一片，寸草不生。沿途亭台楼阁多有破损，许多地方显然已久无人迹，荒草丛生，一派萧条破败之象。
浓郁的灵气变得稀薄而驳杂，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暮气与绝望。
这就是如今的落霞宗。
**龙霸天**（宁采臣）低着头，跟在执事身后，眼中深邃的光芒一闪而逝。杂役弟子？正好。这破败的宗门，这隐藏的往事，以及那个不知下落的柳絮…便让他以这最低微的身份，好好看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