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幻梦深渊,宁采臣便感到自身的“存在感”变得模糊起来。四周是无边无际、流淌着亿万种色彩的混沌之海,海水并非液体,而是由浓郁到化不开的意念、记忆、梦境与可能性交织而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梦境泡沫”漂浮其中,每一个泡沫都映照着光怪陆离的景象:有王朝兴衰的幻影,有爱恨情仇的纠葛,有仙魔大战的残响,更有无数从未发生过的、基于微小选择而衍生出的可能性分支。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在这里彻底消融,时间和空间失去了固有的意义,前行不再是距离的跨越,更像是心念在无数可能性之间的跳跃。
宁采臣紧守道心,将混沌道源内敛成一层薄而坚韧的光膜护住周身,如同怒海中的孤舟,艰难地维持着自我的“真实”坐标。他尝试感应“意义之钥”,钥匙微微发热,散发出稳固“存在”的波动,帮助他抵抗这片深渊无处不在的“同化”之力。他必须时刻分辨,哪些是深渊自然演化的幻象,哪些可能隐藏着线索或危险。
前行不久,一个巨大的泡沫缓缓飘近,其中映照出一片祥和的仙境,仙鹤齐飞,灵泉叮咚,更有阵阵诱惑人心的道音传来,许诺无尽寿元与无上法力。若是心志不坚者,恐怕立刻就会心神失守,投入其中,永远沉沦于这美好的幻梦。宁采臣道心澄澈,左眼生机之光一闪,便看穿这不过是无数修行者“得道成仙”执念汇聚成的空洞泡影,他不动如山,那泡沫便从他身边滑过,飘向深处。
紧接着,一群由纯粹“恐惧”意念凝聚成的阴影生物,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混沌海中扑来。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变幻出闯入者内心最害怕的景象:有时是“末”之主体的吞噬巨口,有时是亲友惨死的画面,有时是自身道基崩毁的绝望。宁采臣经历万劫,心志早已坚如磐石,右眼寂灭之光流转,视万千恐惧如梦幻泡影,混沌道源轻轻一震,便将那些阴影生物震散,还原为混乱的意念流。
然而,深渊的危险远不止于此。他曾一步踏出,险些落入一个不断循环的“时间陷阱”,重复经历某个悲剧瞬间;也曾被一个充满“求知欲”的泡沫捕获,里面是无穷无尽的大道谜题,若沉迷其中推演,神魂都可能耗尽。他依靠道源与钥匙的指引,如履薄冰,缓缓深入。
就在他穿过一片由无数“爱情”梦境组成的绚丽星云时,前方混沌海中,那道熟悉的淡青色身影再次浮现。神秘女子“溯影”静立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映照着某个古老战场遗迹的泡沫之上,周身笼罩着朦胧水汽,仿佛与这片深渊融为一体。
“你果然来了。”溯影的声音空灵,直接传入宁采臣心间,这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比我想象的要快,也……更谨慎。”
宁采臣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平静地看着她:“姑娘引我来此,究竟何为?‘万影之源’又在何处?”
溯影轻轻抬手,指向深渊那无法分辨方向的更深处:“‘万影之源’,并非一个固定的地点。它是这幻梦深渊的‘心脏’,是所有可能性流动的终点与起点。它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一片海,一座山,一个人,甚至是一段旋律。寻找它,需要契机,也需要……得到‘看守者’的认可。”
“看守者?”
“嗯。”溯影颔首,水汽后的眼眸望向深渊下方,那里仿佛有某种庞然大物在缓缓呼吸,带动整个混沌海起伏,“它是无数世界梦境、意念沉淀凝聚出的庞大意识,我们称它为——‘织梦者’。它本身并无善恶,只是本能地编织、维护着这片深渊的平衡。任何试图接近‘万影之源’的存在,都会引起它的注意。”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整个幻梦深渊突然轻微地震颤起来。周围漂浮的梦境泡沫开始加速流动,色彩变得更加狂乱。一股浩瀚、古老、混杂着亿万生灵悲欢离合的庞大意志,如同苏醒的古神,缓缓从深渊之底升起,笼罩了这片区域。
宁采臣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压力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与意识,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向他低语、质问、诱惑、恐吓,要将他拉入无尽的梦境轮回。
“它注意到你了。”溯影的身影在庞大的意志压迫下显得有些单薄,但她依旧站得笔直,“想要找到‘万影之源’,你必须先过了‘织梦者’这一关。证明你的‘真实’,足以承载‘万影’的重量,而非被其同化。”
话音未落,周围的混沌海水骤然沸腾,无数意念凝聚成实质的攻击:有千军万马的冲锋幻影,有毁天灭地的道法轰击,有直指道心的拷问魔音,更有无数美好或悲惨的人生经历如同洪流般冲击而来,试图淹没宁采臣的自我意识。
这是比“寂无影卫”更为凶险的战斗,敌人是无形无质的意念洪流,是无穷无尽的梦境之力。宁采臣深吸一口气,将混沌道源催动到极致,不再仅仅是防御。他左眼生机勃发,赋予自身意念不屈的活力;右眼寂灭深邃,化解外来意念的侵蚀;手中的“意义之钥”光华大放,稳固他存在的核心。
他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任凭万千意念冲击,我自岿然不动。同时,他开始主动引导混沌道源,不是去摧毁这些意念,而是去理解、去包容、去梳理。他仿佛在经历万千人生,感悟无数道法,但他的道心始终如同明镜,映照万物而不染一尘。
在这场纯粹意念与道心的较量中,宁采臣对自身之“道”的理解愈发深刻。混沌道源的本质,本就是包容与演化,而这幻梦深渊的无穷可能性,恰好成了他最佳的磨刀石。
远处的溯影静静地看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复杂。而深渊之底,那庞大的“织梦者”意志,似乎也因宁采臣的表现,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波动。
这场幻梦中的寻踪与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