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裂痕里的战鼓震得房梁簌簌落灰时,张木匠家的土坯墙已经砌到齐腰高。
老张头抹了把汗,抬头望了眼镇口那顶蓝布篷子——谭小公子的油锅还亮着,映得他嘴角油光发亮。
不知怎的,这抹烟火气比他当年在军营见过的将旗还让人安心。
老张!王屠户扛着半车青砖从巷口奔来,杀猪刀还别在腰上,李铁匠把铁匠铺的铁砧都搬来了,说要给墙根压阵!
老张头抄起瓦刀敲了敲新砌的墙,等墙砌完,我让闺女蒸两笼包子,给大家伙儿当夜宵!
一夜之间,青灰色的土墙像条温顺的蛇,绕着小镇爬了半圈。
鸡叫头遍时,谭浩的炸油条摊子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有抱着铺盖卷的老妇,有提着竹篮装鸡蛋的村姑,甚至还有个穿锦缎的富家公子——他怀里的金丝雀笼子上挂着木牌,歪歪扭扭写着求庇护。
都别急啊!谭浩咬着根草茎,坐在条凳上翻账本,我这小本生意,管不了那么多——他话没说完,就被前排的刘婶塞了个热乎的红薯,九皇子殿下,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没仙根的,给口安生饭吃成不?
谭浩被红薯烫得缩了缩手,抬头看见刘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昨晚搬砖的泥,突然就笑了。
他指尖在账本上轻轻一点,泛黄的纸页便泛起淡金色的光,像是被风卷起的雪片,簌簌飘向小镇四面八方。
成,都记上。他把红薯揣进怀里,但说好了啊,明天开始得轮流来帮我烧火,光吃不干可不成。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
有人偷偷摸了摸自家门框——不知何时,那里多了道若有若无的金光,像层透明的纱,裹着屋子暖融融的。
谭公子。
清冷的声音从摊后传来。
谭浩扭头,见玄箴正捏着半块残尺,尺身泛着幽蓝的光。
这位逆溯调查使的道袍沾了晨露,眉峰微蹙,方才我以残尺探查镇中气机,竟连半丝灵力波动都没寻到。
这方天地的规则......倒像是本该如此。
玄大人早起没吃油条?谭浩从油锅里捞出根金黄的油条,来,趁热,管饱。
玄箴望着递到眼前的油条,喉结动了动。
他终究没接,残尺在掌心攥得发白:谭公子可知,归神盟的征伐阵,连化神期修士都能碾碎?
知道啊。谭浩把油条塞回竹篓,所以才要赶在他们碾碎前,让大家伙儿先吃上热乎的。
玄箴盯着他漫不经心的笑,忽然觉得那抹笑比残尺上的纹路更难懂。
他转身时,听见谭浩在身后喊:玄大人要是饿了,晌午来摊前,我让诗雅给您留碗豆浆!
林诗雅正蹲在灶前添柴,闻言手一抖,险些把整捆木柴砸进火里。
她今天没穿月白道袍,换了件青布衫,袖口挽到胳膊肘,腕子被油星子烫得泛红。
见谭浩望过来,她别过脸去拨弄柴火,火星子溅在她发间,倒把耳尖映得通红。
宗门传讯。她的声音混着柴火的噼啪声,所有在外弟子即刻召回,星辰仙宗要结九霄困仙阵
困谁?谭浩掰了块凉掉的炊饼,咔嚓咬下一口。
归神盟说......林诗雅的指甲掐进掌心,说下界有伪神乱序,要清剿邪祟
伪神?谭浩突然笑出声,炊饼渣子喷在桌布上,他们怕的不是神,是规则。
从前神仙下凡,要收香火钱,要立碑立庙,现在——他晃了晃手里的红皮小册子,封皮上基层服务承诺书几个字被磨得发亮,现在他们要是敢落地,得先签这玩意儿,不然连口水都喝不上。
林诗雅望着那本小册子,忽然想起昨日谭浩说的谁都能吃上热乎饭。
她刚要开口,头顶的天空突然炸响惊雷。
九道万丈金影破云而出。
神将的甲胄闪着寒芒,手中诛邪令映得天地失色。
最前的神将踏碎雷云,声如滚石:奉归神盟谕令,缉拿伪神源头,荡平乱序之地!
百姓的尖叫像被掐断的琴弦。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瘫坐在地,有挑担的汉子扔下箩筐就跑。
唯谭浩不紧不慢擦了擦手,从怀里摸出那本红皮册子,翻到第三页。
根据《跨维度来访管理条例》第三条。他念得字正腔圆,外来者需出示入境许可、健康证明及环保押金单。
三位——他抬头冲神将笑,您这甲胄上的血锈,环保押金怕是得交双倍。
九尊神将的脸同时黑了。
为首的神将怒喝一声,诛邪令划破长空,九道毁天灭地的光柱如陨石坠落。
林诗雅下意识要拔剑,却见谭浩打了个哈欠,抬手轻轻一划。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光柱悬在半空,像九根被施了定身咒的金柱。
风停了,云停了,连刚才被吓飞的麻雀都悬在屋檐下,翅膀还保持着扑腾的姿势。
谭浩背着手踱到光柱前,歪头看了看:这光倒是透亮......他指尖点在最前排的光柱上,那金光突然扭曲起来,先是变成红果串,接着裹上晶莹的糖壳,嗯,糖葫芦。他转头冲林诗雅笑,记一下,甜口新增,明早试卖。
九尊神将的表情从震怒变成呆滞。
他们的神兵还保持着下劈的姿势,却发现自己的攻击变成了挂在槐树上的糖葫芦,正随着的风轻轻摇晃。
林诗雅望着那九尊定格的神将,又望向谭浩——他正蹲在地上捡刚才被吓掉的炊饼,拍了拍灰就塞进嘴里。
晨光穿过他发间的草茎,在他眼底碎成星子。
原来......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道,也可以这样修。
当第一缕晨光再次爬上镇口蓝布篷子时,九尊神将仍保持着挥兵的姿势。
他们的甲胄上结了层薄霜,嘴角因为凝固的怒容扯得生疼。
远处传来谭浩的吆喝:新到糖葫芦,五文钱一串,买三送一——
神将们的眼珠艰难转动,望着槐树上那九串裹着糖壳的,突然觉得,这比被砍成碎片更让人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