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外的风声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林诗雅望着那道穿透云层的金光,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印。
她曾在星辰仙宗的秘典里见过观察者协议的描述——那是上界为防止下界秩序崩塌,用万千符纹编织的监察锁链,一旦启动,便如天罗地网垂落凡界。
此刻凡界上空浮动的金色符纹,正顺着金光的轨迹蔓延,最远的已经缠上了百米外的古槐枝桠。
圣女!守碑老人的惊呼声被风撕碎。
林诗雅却听不见,她只看见那些符纹的末端,正缓缓朝着藤椅上的谭浩延伸。
他还叼着草根,歪在椅子里打哈欠,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被当成危险目标。
不行。她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
指尖迅速结出往生碑的法诀,那是她用三百年修为祭炼的神魂印记。
当最后一道指印按在碑面时,谭浩的倒影突然在碑上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林诗雅心口一闷,鲜血顺着嘴角淌进衣领——这是强行与往生碑共鸣的代价,可她顾不上疼,只盯着那些即将触到谭浩衣角的符纹,咬着牙低喝:过我这关!
符纹与碑光相撞的刹那,天地间炸开刺目白光。
林诗雅眼前发黑,却看见更骇人的景象:原本该是防御屏障的碑光,竟像被什么东西撕裂般,露出漆黑的渊口。
无数残念从黑渊里翻涌而出,秦岳山的断剑、无归的枯骨、月诏夫人的泪痣、白小刀攥着芝麻饼的灰手......他们都在尖叫,声音却像被按了消音键,只余嘴型张合。
白小刀......谭浩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诗雅踉跄着转头,看见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草根掉在脚边,眼神却像穿过了她,穿过了黑渊,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他的瞳孔里浮起细碎的光斑,像是有无数记忆碎片在翻涌:前世熬夜改方案时咖啡杯的温度,巷口给小乞丐塞芝麻饼时沾了糖霜的指尖,还有林诗雅第一次因为他偷溜出府,气得耳尖泛红却偏要端着圣女架子的模样。
你躲了太久。
低沉的声响在识海里炸开。
谭浩猛地捂住太阳穴,眼前的画面突然凝固。
他看见自己站在无尽虚空中,脚下是层层叠叠的记忆碎片,而前方,一尊与他面容相同的巨神正缓缓睁眼。
那双眼没有温度,像两颗冻结的星核,却让谭浩无端想起系统自爆时,那团融入灵魂的璀璨光芒——原来不是系统残留,是他被自己刻意压抑的绝对理性,是创世神权柄中最冰冷的部分,在沉睡千年后终于苏醒。
现在,轮到我来上班了。
巨神的声音像法则在崩塌。
谭浩浑身一震,突然明白为何每次他想躺平,总有无穷麻烦找上门;为何那些他以为的,实则是潜意识里用规则之力化解危机。
他不是什么废柴皇子,只是在用最笨拙的方式,抵抗神格强加的与。
现实世界的温度正在流失。
林诗雅打了个寒颤,发现飞鸟悬在半空,翅膀上的羽毛根根分明;池塘里的水停在波纹扩散的瞬间,连纸船掀起的金浪都凝成了琥珀。
终焉安眠阵——她曾听守碑老人提过,这是历代不愿成神者最后的庇护所,会让万界时间停滞,直到被庇护者彻底。
可此刻阵中唯有谭浩能移动,他一步步走向黑渊,鞋尖碾碎了凝结的风冰晶。
你们都想让我睡?他仰头望着吞噬残念的黑渊,声音里还带着点惯常的懒散,行啊,但得讲个条件——他忽然盘膝坐下,闭目低语,梦里不准放回忆杀。
五道流光从他体内迸发。
林诗雅瞳孔收缩——那是法则的具象!如藤蔓缠住阵基,让安眠阵不再是困锁而是守护;像清泉渗透监察符纹,将不得靠近不愿打扰痛苦注入黑渊中枢,让残念的尖叫化作呜咽;如红线串起飘飞的灵魂,白小刀的手终于触到了谭浩脚边的草根;最后一道最是诡谲,它在所有法则的缝隙里编织漏洞,像给精密的机械塞了粒沙子。
谭浩的身体微微一僵。
当他再次睁眼时,林诗雅突然打了个冷颤——那双曾总带着笑意的眼,此刻平静得像无波的深潭,连看她的目光都像在看一片云、一阵风。
扑棱。
静语蝶从他袖中飞出,半透明的翅膀轻扇。
第一句对不起随风飘散,来自黑渊里某个曾想取他性命的反派残念;第二句紧随其后,是月诏夫人临终前未说出口的话。
林诗雅望着蝶翼上流转的微光,忽然听见万年未响的归心钟,在虚空中荡开第一声清鸣:他醒了,但他还是他。
时间开始流动。
飞鸟振翅,池水重新荡漾,连林诗雅唇角的血珠都坠了下来。
谭浩站起身,衣摆无风自动。
他抬头望向仍在吞噬残念的黑渊,抬手轻轻一握——黑渊突然收缩,将所有灵魂包裹成一颗幽蓝的光茧,落在他掌心。
静语蝶绕着光茧飞了三圈,停在他肩头。
谭浩低头看它,目光终于有了丝温度:吵不醒我,就换个方式?他指尖拂过光茧,转向呆立的林诗雅,走了,该去和上界的观察者们打个招呼。
林诗雅这才发现,他的影子不知何时变得极长,在地面投下巨神的轮廓。
当他迈出第一步时,脚下的青石板裂开蛛网状的法则涟漪,连星辰仙宗刻在凡界的威严印记,都在这涟漪中扭曲、消散。
他抬手轻点虚空。
远处,九霄监察司的案几上,那份被折成纸船的公文突然自燃,灰烬里浮现一行新字:上班时间,禁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