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云外那团墨色阴云里,突然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谭浩正蹲在林诗雅身侧替她擦血,指尖刚触到她额角的血珠,便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像是某种亘古存在的屏障被生生撕开。
他抬头望去,只见云层裂开一道缝隙,一卷由星辰熔铸的金册缓缓坠下,每一页展开都带起狂风,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即刻重立效忠之誓,违者魂飞魄散。
这道敕令不是用耳朵听的,是直接砸进每颗心脏里的。
苏婉儿最先受不住,她本就跪在泥地上,此刻突然蜷成虾米状,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缝间渗出鲜血:我不想签......我不想......她膝盖下的泥土被泪水泡成泥浆,发间那朵晒干的野菊被风卷走,飘到谭浩脚边。
林诗雅咬着牙撑起身,却在触及半空时被一道紫电劈中。
她本就被封了修为,此刻七窍渗出黑血,玄色道袍上炸开焦痕:这是诛心雷网......仙庭的律典......她伸手想去抓谭浩的衣角,却在中途无力垂落,他们不会放过叛律者......
谭浩的手指在林诗雅掌心轻轻蜷起。
他望着她眼尾的血渍,又望向苏婉儿颤抖的肩膀,再望向庙门口老周头正把孙娘子的圆牌往怀里藏——那动作像在藏什么比命还金贵的东西。
你说不想签,那就不用签。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林诗雅猛地抬头。
她看见谭浩的瞳孔里浮起细碎金光,那是创世神纹在震动,谁规定的必须签?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玄铭的冷喝:万誓归碑,天地共契!
谭浩抬头,看见玄铭踏在金册上,周身缠着九千道金色锁链——那是从古至今所有盟约的残魂。
锁链如暴雨倾盆砸向凡界,连的屏障都开始龟裂,缝隙里漏出的金光刺得庙前的桃树簌簌掉叶。
苏婉儿突然尖叫一声,她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正被无形之力拽着往空中的金册方向伸。
谭浩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小姑娘的眼泪砸在他肩头,带着滚烫的温度:九殿下......疼......
别怕。谭浩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创世神纹在发烫,像是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唤醒。
归言雀突然从匾沿俯冲而下,嘴里衔着张空白契约——正是三日前它从天上叼来的那张。
谭浩接过契约,贴在胸口,对着天空咧嘴一笑,你说这叫秩序?
我怎么觉得,你们才是被规则圈养的牲口?
他闭眼。
这一次他没想着修改规则。
他想起老周头给孙娘子擦药时说你这腿当年为我挡过刀,想起忘川童拽着静纸僧的袈裟要吃桃,想起小丫头在墙根画的我愿意——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比任何契约都烫。
家为坐标。他在心里说。
静律钟的金脉突然暴涨!
桃林所有枝条同时亮起金光,每根枝桠上都浮着自愿生效四个古字。
那些砸下来的盟约锁链触到金脉的瞬间,像被扔进熔炉的冰,一声化作青烟。
玄铭手中的本源誓印剧烈震颤,玉碑上的古字成片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被他镇压了千年的我不想我不敢。
不可能!玄铭的白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额头青筋暴起,宇宙初律不可违!他举起本源誓印,那方玉碑此刻裂成蛛网,却反而迸发出更刺目的光,给我......镇!
金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砸向匾额。
谭浩在最后一刻睁开眼,他伸手往空中一抓——那动作慢得像在抓飘落的桃瓣,可指尖却真的攥住了什么。
那是千万道不愿签约的念头,凝聚成半透明的锁链,泛着暖黄的光。
你定的规矩,凭什么让我跪?他反手一甩。
锁链抽在本源誓印上的声音脆得像敲瓷碗。
玉碑当场崩碎,碎渣里飘出几缕透明魂魄——是被这方玉碑镇压了千年的凡人,此刻终于能眨一眨眼睛。
玄铭喷出一口黑血,踉跄着后退三步,第一次露出茫然神色:这......这不是规则......
而他身后的《天宪金册》突然剧烈震动。
那些原本威严的金字成片剥落,露出下面歪歪扭扭的新文——是小丫头用树枝画的,是老周头用粗手指描的,是苏婉儿哭着念的:睡觉、吃饭、晒太阳,都不许被打扰。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谭浩肩头。
他怀里的苏婉儿不知何时睡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林诗雅撑着他的胳膊坐起来,望着天空中那卷已经不成样子的金册,突然笑了:原来......规则也可以是暖的。
本来就该是暖的。谭浩弯腰把苏婉儿轻轻放下,转身看向庙前的狼藉——桃树折了两根枝桠,庙墙塌了半面,静律钟的金脉还在嗡嗡作响。
他摸出个桃子,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
归言雀扑棱棱飞过来,停在他塌了一半的院墙上。
它歪着脑袋看谭浩,突然啼叫一声——像是在说,该收拾战场了。
谭浩靠在残墙边,望着被阳光照亮的匾额。
那金漆在风中微微发亮,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他又咬了口桃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下回再敢来打扰睡觉......他眯起眼,嘴角勾着点促狭的笑,老子就把他们的规矩,全改成每天必须睡够十二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