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绝对虚无的深海中被强行打捞起的碎片,带着濒死的窒息感和破碎的剧痛。
“牧羊人”的感官在尖锐的耳鸣和撕裂般的神经痛中艰难地重新拼凑。最后记忆是吞噬一切的爆炸强光、震碎灵魂的轰鸣、以及“旅鸫”那充满痛苦与混乱的三重嘶吼。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化作了宇宙尘埃。
然而,触觉率先回归。背后是冰冷、光滑、略带弧度的金属表面,触感陌生,绝非菌林的泥土或金字塔的石材。鼻腔中弥漫的不再是孢子的甜腻与腐殖质的腥气,而是极度洁净、带着微弱臭氧和金属电离味道的、循环已久的空气,干燥得让喉咙发痛。重力存在,平稳而标准。
她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逐渐聚焦。上方是高耸的、布满几何纹路的弧形穹顶,材质似金非金,散发着柔和的、自带光源的乳白色微光,将广阔的空间均匀照亮。光线柔和,却足以看清周围景象。
她躺在一个位于巨大环形大厅中央的、类似医疗平台的凸起结构上。大厅极其宏伟,规模远超以往见过的任何飞船或前哨站,风格……与“彼岸”科技一脉相承,却更加古老、恢弘、精致,充满了某种黄金时代的庄严与秩序感。远处是层层升起的环形平台和无数紧闭的、标识着未知符号的舱门。一切整洁、完好,却死寂得令人心悸。没有声音,没有活动迹象,只有空气循环系统近乎无声的低吟。
这里就是……“初火之遗”?那艘传说中的“彼岸”方舟?
她挣扎着坐起,身体各处传来剧烈的酸痛,但似乎没有致命伤。她第一时间看向身边。
“旅鸫”就躺在相邻的一个平台上,依旧昏迷。但他的状态……稳定得异常。呼吸悠长平稳,脸色恢复了近乎正常的血色,之前那肆虐的惨绿色菌丝纹路和皮肤下的异常光络完全消失了。眉心的暗银符号沉寂着,不再闪烁,仿佛所有冲突的能量都在那场爆炸中被强行净化或压制了下去。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陷入普通沉睡的人,只是眉头微蹙,仿佛在做一个并不轻松的梦。
那场毁灭性的爆炸和令牌最后的介入,似乎阴差阳错地暂时平衡了他体内狂暴的能量冲突,将他从彻底异化的边缘拉了回来。
短暂的庆幸之后,是更深的疑虑。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爆炸中发生了什么?令牌呢?
她急忙摸索周身,那枚黑色的令牌就静静躺在她的手边,触手冰凉,表面的暗金纹路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金属板。
“旅鸫”?她轻声呼唤,推了推他。没有反应,但他的生命体征监测(如果平台有这功能)显示一切平稳。
她小心地滑下平台,双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环顾这座死寂的大厅,宏伟,却如同陵墓。她尝试呼喊:“有人吗?”声音被广阔的空间吸收,没有回音。
她走近最近的一面墙壁,试图找到控制界面或标识。墙壁光滑一体,找不到任何按钮或屏幕。当她靠近时,墙面上悄然亮起一片流动的光纹,浮现出一系列复杂的、从未见过的“彼岸”古文字变体和抽象符号,似乎在显示系统状态,但她完全无法解读。
令牌失效,无法提供翻译。她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一种巨大的孤立感袭来。他们似乎安全了,却被困在了一座沉默的、可能已废弃万古的巨型遗迹中。
她回到平台边,仔细观察“旅鸫”。他的平静反而让她不安。那场意识层面的惨烈战争真的结束了吗?还是仅仅转入了更深层的地下沉睡?
她注意到平台边缘有一个轻微的凹槽,形状与她手中的令牌隐约契合。犹豫了一下,她将耗尽的令牌轻轻放入凹槽。
咔嚓。
令牌严丝合缝地嵌入。平台微微一震,表面亮起数道柔和的光路,汇聚到“旅鸫”身体上方,形成一道淡淡的扫描光束。同时,一侧的墙壁上,投影出一幅更加复杂、不断滚动的数据流,依旧是无法理解的文字,但其中夹杂着一些代表生命体征的、相对易懂的波形图和参数。
波形图显示“旅鸫”的生理状态极其稳定,甚至稳定得有些过分。但在他脑波活动的区域,却显示着一种极其缓慢、深沉、不同于任何已知睡眠或昏迷模式的特殊波形,仿佛他的意识正沉浸在某种极其深度的静滞或与庞大系统的底层连接之中。
平台在维持他的生命,但似乎也在……读取着什么?
就在这时,嵌入的令牌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表面一道暗金纹路短暂地亮起了一丝微光。与此同时,滚动数据流中,几个特定的、反复出现的复杂符号被高亮标注了出来。
“牧羊人”心中一动。令牌并非完全失效,它似乎在用最后残存的一点能量,尝试与她建立某种极其微弱的联系,并提示她关注这些特定符号。
这些符号代表着什么?是“旅鸫”的状态关键词?还是这座方舟的某个重要系统?
她集中精神,努力记忆那几个符号的形状。然后,她尝试着,用手在墙壁上那些发光的光纹附近,小心翼翼地临摹出其中一个符号。
就在她画完最后一笔的瞬间——
嗡!
整个大厅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远处,一扇原本毫无痕迹的环形舱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通向更深处的、灯光依次亮起的通道!同时,墙壁上的数据流迅速切换,显示出一幅简化的、由光点构成的方舟内部结构示意图!其中一个光点正在缓慢闪烁,位置似乎就在新打开的通道深处!
令牌的提示起作用了!它引导她激活了某种导航功能!
希望重燃!她看了一眼仍在深度静滞中的“旅鸫”,咬了咬牙。将他留在这里相对安全,她必须去探查,寻找更多信息,找到激活方舟或联系外界的方法。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那条通道。
通道漫长而曲折,两侧墙壁上不时浮现出各种无法理解的运行数据和星图。随着深入,她开始注意到一些不协调的细节:某些区域的光洁壁面上,有着极其细微、仿佛被极高温度瞬间灼烧过的焦痕;一些转角处,有不易察觉的、被暴力撞击留下的凹陷;空气中也开始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能量泄漏的异味。
这座方舟,并非完好无损。它似乎经历过某种……激烈的内部冲突或灾难?
终于,她抵达了导航光点指示的位置——一扇更加厚重、表面有焦黑痕迹和剧烈刮擦印记的金属大门。门旁有一个被砸毁的控制台残骸,但大门本身,却在她靠近时,伴随着沉重的摩擦声,自行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不再是整洁有序的大厅,而是一个如同经历过战场洗礼的、布满焦痕、弹坑、能量灼烧遗迹和破碎设备的指挥中心!巨大的主屏幕漆黑一片,控制台东倒西歪,地面散落着损坏的仪器零件和……几具蜷缩在角落、穿着古老制服的、早已化为白骨的遗骸!
这里发生过战斗!
“牧羊人”的心揪紧了。她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废墟。在一面相对完好的副屏下方,她发现了一个半嵌入地面、外壳破损、但仍有微弱电源指示灯闪烁的黑色数据存储柱。
她费力地将存储柱撬出,发现其接口与手中的令牌底座形状相似。她将耗尽的令牌尝试性地靠近接口。
嗤啦——!
令牌与接口接触的瞬间,爆出一团细小的电火花!存储柱的指示灯剧烈闪烁,副屏幕猛地亮起,雪花闪烁片刻后,竟然断断续续地播放起一段严重损毁的、无声的监控录像!
录像视角是某个走廊的监控探头。画面中,可以看到许多穿着同样制服的人员在惊慌奔跑。突然,画面剧烈晃动,数道耀眼能量光束从镜头外射入,击中奔跑的人群,瞬间将其汽化!紧接着,几个行动僵硬、眼中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穿着同样制服但明显被操控了的人员,手持武器,冷酷地走进画面,开始无差别扫射和破坏!
内部叛乱?还是……被某种东西控制了?
录像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一个快速闪过的、攻击者手臂上的标志特写——那是一个被一道红色斜线贯穿的、与“彼岸”标志极其相似、却又透着邪异的图案!
就在这时,那存储柱不堪重负,冒出一股青烟,彻底熄灭。屏幕再次陷入黑暗。
“牧羊人”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后背。 “初火之遗”并非安然沉睡的圣地,它是一座发生过惨烈内乱乃至屠杀的坟墓!那些攻击者是什么?为什么自相残杀?那个被划掉的标志意味着什么?
她感到一阵寒意,猛地回头望向通道来处—— “旅鸫”还安静地躺在那里,由这座充满不祥历史的方舟系统维持着生命。
这座方舟,真的是避难所吗?它静静漂浮在这里,是等待,还是……封印?
突然,整个指挥中心的灯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远处传来了低沉的、仿佛某种大型设备被强行启动的能源传输嗡鸣声!
不是她触发的!
几乎同时,她手中的令牌猛地变得滚烫!表面那些黯淡的纹路疯狂闪烁起刺眼的红光,一股强烈的、带着极度警告和排斥意味的脉冲,直接冲击她的意识!
一个模糊、扭曲、充满杂音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从令牌中挤出,仿佛是其最后的力量:
【警告……核心……苏醒……非……友……重复……非……友……逃……离……休眠……力场……失效……它们……要……来了……】
休眠力场失效?什么核心苏醒?“它们”要来了?是谁?
“牧羊人”骇然失色,不顾一切地转身冲向通道!
当她狂奔回中央大厅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冻结!
只见医疗平台上,“旅鸫”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眉心的暗银符号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光芒不再是银白或惨绿,而是一种不断在幽蓝、暗红、惨白之间疯狂切换的、充满混乱和痛苦的颜色!平台周围能量四溢,发出过载的尖叫!
更可怕的是,大厅远处那些原本紧闭的环形舱门,正在一扇接一扇地、缓缓地、沉重地滑开!门后黑暗中,传来了密集的、机械的、僵硬的脚步声,以及无数点骤然亮起的、冰冷的红色光点!
“初火之遗”的“居民”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