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终了,宾客渐散。作为东道主的荀采,将最后几位客人送至园门后,返身回到亭中,对着正准备告辞的林昊微微一福,轻声道:“今日诗会,多谢林公子了。”
林昊有些不解:“荀小姐何出此言?林某似乎并未做什么,反而搅扰了盛会。”
荀采摇了摇头,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清丽,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林公子有所不知。这诗会看似是世家子弟间的风雅联谊,实则暗藏玄机,是各家私下较量财力、文采、声望乃至下一代潜力的舞台。
我颍川荀氏,世代治学,尤重经世致用之学与谋略之道,于这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之上,却并非专长。往年此类文会,我荀家子弟虽在策论、经义上不输于人,但在这吟诗作赋的环节,却往往…难以拔得头筹,颇受其他几家暗中讥诮。
她轻轻叹了口气:“今日我那位胞弟荀彧本可勉强支撑场面,奈何他又贪杯误事。若非林公子你横空出世,以绝世诗才压下那专好此道的郭图,又引得陈群等人叹服,我荀家今夜恐怕又要颜面有失了。”
林昊闻言,这才恍然,苦笑道:“如此说来,林某倒像是被推出来替荀家挡枪的了?”他想起荀爽方才异常高调的赞赏和“座上宾”的认定,此刻似乎也有了另一层含义。
荀采掩口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林公子言重了。小辈间的争斗,长辈总不好直接插手。父亲方才之举,虽有借势之嫌,但采相信,他对公子才华的赞赏却是发自肺腑。更何况…”
她顿了顿,正色道,“公子今日所得,亦是实实在在。经此一夜,‘阳翟林昊’之名,必将响彻颍川世家圈子。日后公子无论行至颍川何处,只要亮出名号,各大家族必会以礼相待,这便是无形的资本。说起来,还是我荀家借了公子的光呢。”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一名荀府家仆快步走来,恭敬行礼道:“小姐,林公子,家主请二位前往书房一叙。”
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荀爽突然相召,所为何事?
来到书房,只见屋内灯火通明,除了荀爽,还有几位看起来在荀家颇有地位的长者也在座,似乎在商议着什么,气氛略显凝重。
荀采敛衽行礼:“女儿见过父亲,各位叔伯。”
林昊也拱手道:“晚辈林昊,见过荀家主,各位前辈。”
荀爽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示意二人坐下:“深夜唤你们过来,扰了清静,实在抱歉。只是眼下遇到一件麻烦事,或许…需要林小友协助一二。”
荀采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父亲所说的,可是过几日那场‘颍川雅集’?”
“颍川雅集?”林昊疑惑地看向荀采。
荀采解释道:“林公子初来乍到,可能不知。这是颍川郡每年一度由几大世家联合举办的盛会,名为‘颍川雅集’,但核心环节便是公开比试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参与之人,不仅有各世家精心培养的子弟,更有许多闻讯而来的寒门才俊以及身怀绝技的素人。”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复杂:“此会意义重大。对各大世家而言,是展示家族实力、招揽杰出门生、扩展人脉的绝佳机会;对那些寒门子弟和素人而言,这则是一举成名、获得世家赏识、从而改变命运的宝贵阶梯。每年因此会而被发掘、举荐、乃至直接征辟入仕者,不在少数。”
“正是。”荀爽叹了口气,“此雅集年年举办,诗词歌赋亦占不小分量。我荀家子弟,于经义、策论、数算乃至射御之上,皆不惧于人。唯独这诗词一道,实非我族所长,历年在此环节皆落下风,常被陈家、钟家那些专好风雅之人奚落。”
一位族老也接口道,语气中带着些不忿:“哼,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华而不实之物,却偏偏被他们捧得如此之高!”
荀爽摆摆手,制止了族老的抱怨,目光恳切地看向林昊:“然世间风气如此,我荀家亦不能免俗。此次雅集,关乎家族声誉,不可再堕声势。
今日见小友诗才,堪称惊才绝艳,冠绝当场。故而老夫厚颜,想请小友在数日后的雅集之上,于这诗词歌赋环节,代表我荀家出战,助我荀家扳回一城,一雪前耻。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几位族老的目光也齐刷刷投向林昊,虽然让一个外姓人代表荀家出战有些破例,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更何况,林昊方才那两首诗,确实镇住了他们。
林昊心中飞速权衡。拒绝?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且这确实是加深与荀家绑定、提升自身在颍川声望的绝佳机会,对他后续计划大有裨益。答应?反正自己脑子里装着中华诗词库,对付这种场面应该绰绰有余,风险极低。
唯一的问题是身份。他故作迟疑道:“荀家主厚爱,晚辈受宠若惊。只是…晚辈终究是一外姓之人,并非荀氏子弟,贸然代表荀家出战如此重要的雅集,恐怕…于礼不合,也会惹人非议吧?”
荀爽闻言,抚须一笑,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林小友多虑了。世家大族招揽门生、幕僚、客卿乃是常事。其他几家参与比试者,也未必全是本家嫡系子弟,常有倚重门下杰出之士代为出力的先例。你既与我荀家合作,又得彧儿推崇,暂以我荀氏门客或友人的身份出战,并无不可。此事老夫自有安排,小友不必担忧。”
话已至此,所有的推脱理由都被堵死。林昊深知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便不再犹豫,郑重拱手道:“既如此,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荀家主信任!”
“好!好!好!”荀爽见林昊答应,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此,我便放心了。采儿,林小友便交由你招待,务必周全。”他又转向几位族老,“诸位,我们继续商议其他事项。”
荀采优雅一礼:“女儿遵命。”随即对林昊道:“林公子,请随我来,我送你回住处,并详细说说雅集的具体事宜。”
…
次日清晨,林昊尚在榻上回味昨日种种,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又带着几分歉意的脚步声,随即是轻轻的叩门声。
“主公?主公可醒了?”门外传来的是荀彧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尴尬和自责。
林昊起身开门,只见荀彧站在门外,脸上还带着宿醉后的些许苍白,眼神躲闪,满是歉意。
“文若?你这是…”
荀彧见到林昊,立刻深深一揖,苦笑道:“彧…彧实在是惭愧!昨日贪杯误事,竟酣睡至今晨方醒,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反而让主公独自应对诗会…彧真是罪过!”他显然是刚刚醒来就听说了昨晚诗会发生的事情,急忙赶来请罪。
林昊笑着将他扶起:“文何罪之有?佳节欢饮,本是常情。何况昨日诗会,我也算因祸得福,不仅见识了颍川才俊,还得蒙荀家主青睐,应下了一桩差事。”
荀彧抬起头,脸上惊讶之色更浓:“诗会?差事?主公…昨日诗会上发生了何事?彧只零星听闻,似乎…似乎与郭图起了冲突?还有父亲…父亲他?”他因为醉酒,对后续发生的事情所知甚少,此刻心中更是忐忑。
林昊将昨日诗会后荀爽的邀请以及“颍川雅集”代表荀家出战诗词比试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荀彧。
荀彧听罢,脸上的愧疚之色稍减,转而陷入沉思。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头道:“原来如此…父亲此举,虽有借重主公诗才以全家族颜面之私心,但于主公而言,确是一步妙棋。”
他仔细分析道:“颍川雅集汇聚郡内英才与各大世家目光,主公若能在此盛会上一鸣惊人,不仅‘林昊’之名将真正深入人心,更能借此与颍川诸多才俊、家族建立联系。
这份声望和影响力,无形中便能为我阳翟披上一层护身符。日后即便有人想对阳翟不利,也需掂量掂量主公在颍川士林中的名望。此乃明谋,互利互惠。”
林昊点头表示同意:“文若所言,与我所想不谋而合。借此机会打入颍川世家圈层,对我等未来行事大有裨益。”
然而,他话锋一转,神色重新变得凝重起来:“不过,雅集之事尚在数日之后。眼下当务之急,仍是那群身份不明、劫囚伤官的贼人!
此事如同悬顶之剑,若不能尽快解决,一旦郡守府借题发挥,大军压境,我等一切计划都将成为泡影,阳翟顷刻间便可能陷入战火。”
这才是最迫在眉睫的危机!什么诗会扬名、雅集争锋,都必须建立在阳翟安全无虞的基础之上。
荀彧的神色也立刻严肃起来,彻底从昨日的宿醉和方才的思考中清醒:“主公所言极是!彧立刻加派人手,全力配合元义、典韦将军他们搜寻贼人下落!定要在对方发难之前,将此隐患彻底拔除!”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简单用过午饭后,便不再耽搁,一同离开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