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盐晶显 —— 康熙五十五年冬】
惊蛰刚过的陕西地界,春雨就下得没了章法。张老板把骡车往路边的山神庙躲时,怀里的油纸包被雨打透了半边 —— 里面裹着张桑皮纸汇票,是半个月前在张家口 “汇通海” 票号开的,能在平遥兑出一千二百三十四两银子,够他收三车棉布的本钱。
“爷,这纸要是泡烂了可咋整?” 赶车的老陈用蓑衣护住骡头,雨水顺着他的胡茬往下淌,“听说那票号的规矩严,少个角都兑不了银。”
张老板没说话,只把油纸包往贴身处塞。汇票被雨水浸得发皱,边角的磁粉线在昏暗的庙里泛出点微光,像条小蛇蜷在纸上。他想起王鸿绪开票时说的话:“这票子泡在水里三天都没事,盐晶章遇水才显字,磁粉线淋不湿。” 当时只当是生意人的夸口,现在手心的汗混着雨水,把纸洇得更透了。
庙门外的雨帘里,突然闪过两个黑影。张老板赶紧把汇票往神台的缝隙里塞,指尖摸到块冰凉的东西 —— 是尊石佛像的底座,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像极了汇票上的 “汇通” 二字轮廓。
一、雨里的纸角残
未时的雨越下越急,山神庙的屋顶开始漏雨。张老板把汇票转移到神像背后的干燥处,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光检查 —— 票面的桑皮纸虽皱,却没破,右上角的商号章被雨水泡得发红,像块凝固的血,中间的密押 “天地玄黄” 四个字还清晰,只是墨色深了些。
“爷你看!” 老陈指着票面左下角,那里的盐晶章果然慢慢显出淡青色的 “汇通” 二字,像有人用茶汁刚写上去的,“真显字了!王掌柜没说瞎话!”
张老板的心定了大半。这汇票是他冒着风险办的 —— 陕西的布商们都觉得 “用纸换银” 不靠谱,只有他信了王鸿绪的话,把准备运去平遥的现银换成了这张纸。现在看来,这纸比银子结实,至少不用担心被劫匪惦记。
庙门外传来马蹄声,不是他们的骡车动静,是两匹快马,蹄子踏在泥里的声音很重,像载了人。张老板示意老陈别出声,自己往门缝外看 —— 骑手穿着短打,腰间的刀鞘上有铜饰,在雨里闪了下,是三枚串在一起的铜钱,被雨水冲得发亮。
“是范家的人!” 老陈的声音发颤,他去年在潼关见过这标记,当时有个布商因为拒用范家的茶砖当货币,被他们烧了铺子。张老板赶紧把汇票塞进贴身的布袋,外面裹了三层油布,再用绳子系在腰上,勒得肋骨生疼。
骑手在庙门外停了停,其中一个往庙里喊:“有人没?借个火!” 声音像砂纸磨木头,带着股山西南部的口音。张老板没应声,直到马蹄声远了,才发现后背的汗把汇票的边角又洇湿了一小块。
二、柜前的验票严
雨停时已是次日辰时。张老板的骡车刚到平遥城门口,就看见 “汇通海” 分号的幌子在风里晃 —— 是用茶青色的布做的,上面绣着盐晶样式的图案,老远就能认出来。
分号里的掌柜姓刘,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核对账本。见张老板进来,他没像寻常掌柜那样寒暄,只指了指柜台:“票呢?按规矩来。”
张老板解开腰间的布袋,把汇票递过去。刘掌柜先看票面是否完整,再用指尖捻了捻纸边 —— 桑皮纸浸过水后会留下细微的毛边,这是仿造不出来的。他没抬头:“说密押和金额。”
“密押‘天地玄黄’,” 张老板盯着刘掌柜的手,“金额壹贰叁肆两。” 这是开票时约定的,密押对应金额,“天” 对 “壹”,“地” 对 “贰”,以此类推,只有出票人和兑票人知道对应关系。
刘掌柜从抽屉里拿出块磁石,往票边一贴,磁粉线立刻显出完整的圈 —— 连被雨水泡过的地方都没断。他又取来半碗清水,把票面左下角浸进去,盐晶章的 “汇通” 二字更快地显出来,比在山神庙时更清晰。
“最后样。” 刘掌柜用根银簪蘸了点碱水,轻轻点在商号章上。朱红的章印瞬间晕开圈紫雾,像在纸上开了朵花。他这才抬头笑了:“张老板,你这票子可是经历过考验的,雨水泡过还这么结实,比去年运丢的那车银子靠谱。”
旁边的伙计已经把银子称好,码在朱漆托盘里,用红纸包着,上面盖了 “汇通海” 的红印。张老板看着银子,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运银子时总提心吊胆,现在这张纸真能换回银子,比带十车护卫还安心。
刘掌柜却突然按住他的手:“兑银容易,护银难。平遥最近不太平,范家的人在城外转悠,专抢刚兑银的商人。” 他往张老板手里塞了块磁石,“这玩意儿能验仿票,要是有人用假票骗你,一贴就知道。”
三、铺里的人语欢
张老板带着银子回陕西的布庄时,正赶上收新布的日子。伙计们看见他带回来的不是沉甸甸的银箱,而是个轻便的布袋,都围过来看新鲜。他把汇票的兑付凭证往柜台一放 —— 那是张盖了 “已兑付” 红印的小票,边角还留着雨水泡过的痕迹。
“就这张纸,换了一千多两银子?” 伙计小李捏着凭证,像捏着块烫手的山芋,“要是被风吹跑了咋办?”
张老板把凭证收进木盒:“这比银子金贵。票号说了,凭着这凭证,以后在陕西的分号兑银,不用验密押,看这红印就行。” 他让账房把凭证抄录存档,原件锁进带铜锁的柜子,“以后咱布庄的货款,都用票子结算,省得运银子担风险。”
消息很快传开,陕西的商户们都来布庄看新鲜。做粮食生意的王掌柜摸着兑付凭证,突然拍大腿:“我上个月往兰州运粮,带的银子被劫了一半,早知道有这票子,也不用心疼那五百两!”
张老板给众人泡了壶晋商常喝的砖茶,砖面的盐晶在热水里慢慢化开,发出细微的声响。“这票子和咱晋商的茶砖一个理,” 他指着茶杯里的盐晶,“茶砖靠盐晶认真假,票子靠盐晶章和磁粉线,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只是换了个模样。”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两个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老板!有人砸铺子!” 张老板冲到门口,看见十几个壮汉正用锄头砸布庄的牌匾,领头的人腰间挂着三铜钱标记,脸上带着狞笑。
四、乱里的凭证留
“晋商勾结官府发国难财!” 领头的壮汉喊着口号,手里的锄头把柜台砸得粉碎,布匹被扔得满地都是。张老板想上前阻拦,被老陈拉住:“别硬碰!他们带了刀!”
混乱中,张老板看见有人在翻柜台的抽屉,把银钱和账本往麻袋里塞。他心里一紧 —— 装兑付凭证的木盒还在抽屉里!刚要冲过去,却被两个壮汉按住,眼睁睁看着那人把木盒摔在地上,锁被摔开,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奇怪的是,那些人把银钱和账本都抢走了,却把兑付凭证留在地上,还用脚踩了踩,像是故意留下的。领头的壮汉临走时,往凭证上吐了口唾沫:“这破纸留着给你们烧纸用!”
布庄被砸得一片狼藉时,张老板才敢捡起凭证。纸虽被踩脏,却没破,“已兑付” 的红印还清晰,边角的雨水痕迹和盐晶章的轮廓像道护身符。他突然明白 —— 这些人不是来抢钱的,是来看看这凭证到底长啥样,说不定是想仿造。
老陈捂着被打破的头:“他们为啥不拿走凭证?这可是能兑银的东西。” 张老板没说话,只把凭证揣进怀里,往票号在陕西的分号跑 —— 他得赶紧把这事告诉王鸿绪,范家的人盯上票子了。
分号的掌柜听了张老板的叙述,脸色凝重。他让伙计把凭证拿去验,发现上面除了脚印,还有点绿色的粉末 —— 是铜绿,和之前在仿票上发现的一样,来自范家旧茶砖上的铜箍。“他们留着凭证,是想照着仿造,” 掌柜的手指在凭证上敲着,“这凭证上有盐晶章的痕迹,他们想破解防伪的法子。”
五、灯下的纸痕辨
深夜的布庄里,张老板对着油灯检查兑付凭证。被踩过的地方,盐晶章的痕迹反而更清楚了,像被压实的盐粒在纸上留下了印记。他突然想起王鸿绪给的磁石,往凭证上一贴 —— 果然,边缘显出圈极淡的磁粉线,是兑付时不小心沾到的。
“原来这凭证上也有磁粉。” 张老板恍然大悟,票号早就留了后手,就算凭证被仿造,磁石一贴就能认出真假。他把凭证重新锁进柜子,这次换了把更结实的铁锁,钥匙贴身带着。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很不寻常。张老板往窗纸上看,有个黑影正贴着墙根移动,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了下 —— 是块印版,形状和票号的盐晶章印版很像。
他突然想起刘掌柜的话:“范家的人最擅长仿造,当年他们仿造晋商的茶砖,连盐晶的位置都仿得一模一样,最后是靠茶油味才分辨出来的。” 现在想来,那些人留下凭证,就是为了模仿盐晶章的印记和磁粉线的位置。
天快亮时,张老板让老陈把所有兑付凭证的抄件送到其他商户手里:“让大家都留个心眼,要是有人用仿票兑布,先验磁粉,再泡盐水,一样都不能少。” 他看着被砸坏的布庄,突然觉得这票子不仅是换银的工具,更是场新的仗 —— 和范家余党的仗,用符号和规矩打的仗。
没人注意到,被踩过的兑付凭证边角,有个极小的三铜钱印记,是用铜绿偷偷盖上去的,像个无声的宣言: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盏油灯下,凭证上的盐晶痕迹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在预示着什么未可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