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该怎么办?那个劳什子将作监丞,到底要做什么?他会不会第一天就因为不懂规矩而闹出大笑话?会不会因为不会当官而被人排挤陷害?
一个个问题,像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又抬头看了看这间虽然不大、却规整体面的宅院,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再次袭来。
他,文安,一个来自后世、只想苟活的社恐,竟然在唐朝长安,有了一座自己的宅子,成了“县男爷”,“家主”。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他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感觉稍微痛快了一点。然后,他深吸了一口长安城干燥而略带尘土的空气,对依旧恭立在一旁的老仆王禄,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干巴巴的语气说道:
“带……带我看看屋子。”
老仆王禄佝偻着身子,引着文安向正屋走去。文安抱着他那寒酸的小包袱,脚步迟疑。他本能地想往西厢房钻,那里看起来小些,也偏僻些,更符合他缩起来的心态。
“王…王伯,”文安试着用了个稍微亲近点的称呼,声音依旧细弱,“我…我住西厢房就好。”
王禄闻言,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近乎惊恐的神色,连连摆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县男爷!您是家主,岂有居于偏厢的道理?这…这不合礼制,若是传扬出去,老奴万死莫辞!”
文安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后面劝解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老人惶恐不安的样子,心里一阵无力。礼制?他只想找个角落窝着,怎么就这么难?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跟着王禄走向正屋。
正屋是三间打通的结构,中间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卧房。堂屋还算宽敞,地面铺着青砖,靠墙摆着几张黑漆木的案几和坐榻,样式简单,但木质坚实,打磨得光滑。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木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王禄推开东边卧房的门,里面陈设更简单:一张宽大的木床,挂着素色麻布帐子,床上铺着崭新的青色布褥和薄被;一个衣柜,一个脸盆架,上面放着铜盆。
窗户开着,午后的光线照进来,能看见空气中飘浮的细微尘埃。
“县男爷,您看这里可还使得?”王禄小心翼翼地问道,“被褥都是宫里新赐的,干净着。”
文安点了点头,没说话。这条件,别说比他之前住的破帐篷和挤满汗臭兵卒的大通铺,就是与他后世的住处相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他心里却没什么欣喜,只觉得空旷,陌生,让人不安。
从正屋出来,转到后院,一个围着粗布围裙、头发同样花白、身材粗壮的妇人正局促地站在那里,双手紧张地在围裙上擦着。见到文安,她立刻低下头,学着王禄的样子躬身行礼,声音比王禄还要慌张:“老…老奴张氏,见过县男爷。”
这就是张婶了。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皮肤粗糙,手指关节粗大,是常年干粗活的样子。她不敢抬头看文安,身子微微发抖。
文安被这两人一口一个“县男爷”叫得浑身刺挠,比听到“神医”还难受。他鼓起勇气,试图纠正:“你们……以后别叫我县男爷了,叫我……叫我文安就行。”
这话一出,王禄和张婶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使不得!折煞老奴了!”
“县男爷!这……这是要老奴的命啊!”
文安被这阵仗吓得后退半步,手足无措。他忘了,这是唐朝,等级森严,他这话在他们听来,恐怕不是平易近人,而是催命符。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文安心里一阵烦躁,又夹杂着无奈和一丝怜悯。他叹了口气,声音干涩:“那……那随便你们吧,别叫县男爷就行,听着……听着别扭。”
王禄抬起头,老脸上惊魂未定,试探着问:“那…那老奴斗胆,称您一声‘郎君’,可好?”
郎君?听起来比“县男爷”顺耳点,至少没那么直白的官爵味儿。文安勉强点了点头:“……行吧。”
王禄和张婶这才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垂手侍立,不敢再多言。
文安看着这座一应俱全的院子,青砖灰瓦,井台石榴,还有这两个对他敬畏如虎的仆人。这放在后世,妥妥是实现了财务自由的标配,是多少社畜梦寐以求的“躺平”圣地。
可他现在站在这“人生巅峰”上,只觉得脚下发虚,四面漏风。老天爷是不是真瞎了眼?把他这么个只想躲在阴影里的货色,硬生生推到这聚光灯下,还附赠了观众和仆人。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把这两个人遣散了吧。就他自己一个人住,关起门来,谁也不用见,谁也不用应付,那才叫清静。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缓些:“王伯,张婶,我…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你们……你们要是想走,我可以把卖身契还给你们,再……再给你们些钱财…”
他话没说完,王禄和张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刚才更甚,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两人再次“扑通”跪倒,这次不只是磕头,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郎君!郎君开恩啊!莫要赶老奴走!”
王禄声音发颤,“老奴和张婶都是自小卖断的死契,更是从宫里出来的……若是被主家遣退,宫里也不会再收留我们这等无用之人……出了这个门,我们……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张婶也伏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求郎君怜悯……老奴什么活都能干,绝不偷懒……只求郎君给条活路……”
文安愣住了。他以为他们是顾忌卖身契,还了自由身他们就能去过自己的日子。没想到背后还有这层关系。宫里出来的?被遣退就是死路?这……这万恶的旧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