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号行动队办公室,烟雾缭绕。
队长吴三宝叼着雪茄,眯缝着眼,盯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纸条上的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拼贴的:“王副队长上礼拜三晚上,在凯司令咖啡馆后门,见了日本商社的竹下先生,收了东西。”
“娘了个的,”吴三宝啐了一口,“王德发这个赤佬,吃里扒外,竟敢背着老子跟日本人勾勾搭搭?”
他手下心腹凑过来,低声道:“队长,空口无凭啊。这纸条来路不明……”
“宁可信其有!”吴三宝猛地一拍桌子,“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仗着跟过李主任几天,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去,给老子盯死他!特别是他跟日本人接触,给老子抓现行!”
“是!”
与此同时,督察处处长办公室。
处长马啸天,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看着手里同样质地的匿名信,内容却截然不同:“经查,电讯科赵明远,疑似与重庆方面有秘密电台联络,其表妹上月末由渝抵沪,行踪诡秘。”
马啸天是日本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对“重庆分子”深恶痛绝。他冷哼一声:“查!一查到底!电讯科……哼,手伸得够长的。不管是谁,只要有嫌疑,先抓起来再说!”
七十六号内部,两股暗流因为几封匿名信,开始汹涌地对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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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场暗流的源头,此刻正悠闲地坐在电务处的办公室里,摆弄着桌上几个不起眼的金属零件。
高志杰穿着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就是个醉心技术的公子哥。他耳朵里塞着一个微型的骨传导耳机,里面清晰地传来吴三宝和马啸天办公室里的对话片段——那是提前布置好的“信息节点”昆虫传回的实时监听。
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严敬禹送来的那份“薄礼”——几个需要清理的内部人员名单,他自然不会亲自下场。借刀杀人,才是上策。他把名单拆解,针对吴三宝的猜忌和多疑,送上王德发“私通日商”的“证据”;针对马啸天对日本人的忠心和对重庆的敏感,送上赵明远“通渝”的嫌疑。材料都是真的,只是经过了他的“提炼”和“引导”。
门被推开,林楚君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高大工程师,忙了一上午,歇歇吧,尝尝新出的栗子蛋糕。”她声音甜腻,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办公室,确认安全。
高志杰摘下耳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还是楚君晓得心疼我。”他接过食盒,压低声音,“鱼饵撒下去了,两条鲨鱼都动了。”
林楚君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优雅地翘起腿,低语:“吴三宝莽撞,马啸天阴狠,这下有热闹看了。就是不知道,严敬禹对这份‘回礼’满不满意。”
“他满意与否不重要,”高志杰用小勺舀着蛋糕,语气平淡,“重要的是,他知道了我的‘办事’方法和效率,而且,手是干净的。” 他顿了顿,略带嘲讽,“七十六号嘛,狗咬狗,一嘴毛,死几个祸害,清爽。”
林楚君微微蹙眉:“那个赵明远……”
“他表妹确实是军统外围,但他本人不知情,只是被利用了。”高志杰淡淡道,“马啸天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要怪,就怪他有个不清白的亲戚,又偏偏在严敬禹的名单上。”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
林楚君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就是斗争的残酷,高志杰必须表现得和这个魔窟里的其他人一样“冷血”,甚至更甚。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和哭喊。
两人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七十六号大院侧门,几个行动队的彪形大汉正推搡着一个穿着旧棉袍的中年男人,那人鼻青脸肿,还在拼命挣扎辩解:“吴队长!误会啊!我只是帮竹下先生带了点货……啊!”
话没说完,就被一枪托砸在嘴上,鲜血直流,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进去。
不远处,另一个方向,电讯科的赵明远也被两个督察处的人夹着胳膊带了出来,他脸色惨白,嘴里不住地说:“我要见处长,我是冤枉的……”
院子里其他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对此情景习以为常,甚至没人多看一眼。
“看,效率多高。”高志杰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林楚君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微凛。她知道这是伪装,但有时也会恍惚,他是否已经习惯了这种无情?
高志杰转过身,脸上又挂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晚上法国俱乐部有舞会,山口夫人点名要你作陪,准备好听她抱怨她新买的珠宝了吗?”
林楚君立刻进入状态,嫣然一笑:“放心,保证把她哄得开开心心,说不定还能套出点小林顾问又折腾了什么新玩意儿。”
“小心点,那个小林,嗅觉很灵。”高志杰提醒道,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晓得。”林楚君点点头,“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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闸北的棚户区,臭水沟的味道即使在冬天也挥之不去。
阿四裹紧了捡来的破棉袄,缩在墙角,看着弄堂口几个穿着黑色棉猴的人晃悠。他是被吴三宝手下抓进去的那个中年男人的邻居,昨天还一起在码头扛过包。
“阿四,看到啥了?”旁边一个老烟枪哑着嗓子问。
“还能有啥,76号的狗腿子呗。”阿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老王也是倒霉,碰了日本人的东西,这下好了,进去不死也脱层皮。这世道,想捞点外快填饱肚子都那么难。”
“小点声!”老烟枪紧张地看了看四周,“隔墙有耳啊!这些杀才,惹不起的。”
正说着,一辆黑色轿车呼啸着驶过狭窄的弄堂,溅起泥水,引得一片骂声。车子在弄堂深处一栋稍微齐整点的石库门前停下,车上下来几个穿着体面的人,被点头哈腰地迎了进去。
“喏,看到伐?”老烟枪用烟杆指了指那边,“那是刘买办家,今朝好像请客,听说有日本大官要来。人家一顿饭,够我们这条弄堂吃一个月了。”
阿四看着那扇黑漆大门,眼神复杂,有羡慕,有愤恨,最终都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操他娘的,同人不同命。”
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挣扎着站起来,还得去找活计,不然今晚又要饿肚子。他不知道,那辆轿车里坐着的,就有间接导致他邻居老王被抓的那个幕后推手。两个世界,如此之近,又如此遥远。
而在七十六号高志杰的办公室,他正拿起电话,语气轻松:“喂?严副处长吗?我志杰啊。晚上有空吗?新雅饭店,我订了位置……一点小事,不足挂齿,主要还是想跟老哥你聚聚,交流交流技术问题……”
电话那头,严敬禹的声音带着笑意:“高老弟客气了,晚上一定到。”
挂掉电话,高志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打开柜门,里面除了文件,还有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盒子。他轻轻抚过盒子冰凉的表面,里面是几只处于休眠状态的机械昆虫。
借刀杀人的戏码唱完了,下一步,该让这把“借”来的刀,变得更顺手,也更听话。严敬禹这条线,必须牢牢握在手里。同时,小林信一那个麻烦的技术顾问,也得想办法让他彻底“安静”下来。
他眼神锐利,如暗夜中准备捕猎的蜂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