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已然带上了剐骨的寒意,不再是夏末那点闹着玩儿的凉。
院子里那棵海棠树,早已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只剩下光秃秃、黑黢黢的枝桠,像无数双干枯的手,绝望地伸向墨蓝色的、高而远的夜空。
一弯残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寡淡的光辉,勉强勾勒出小院和屋舍的轮廓,更添了几分凄清。
玉清吹熄了灯,裹紧了身上那床略显单薄的棉被。被窝里久久焐不热,脚底一片冰凉。
他蜷缩着身子,听着窗外北风掠过屋檐、穿过枯枝时发出的呜呜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泣。
这样的夜晚,总是格外难熬,寂静和寒冷仿佛能渗透进骨头缝里。
就在他意识昏沉,将睡未睡之际,院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
不算太重,但也绝不轻柔,带着一种略显急促的节奏。
玉清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第一个跃入脑海的念头是:顾建源。
算起来,那位老主人已有大半个月未曾踏足这小院了。
上次见他,病容憔悴,步履蹒跚。玉清甚至暗地里猜测过,他是不是已经病得起不来床,或者……更糟。
此刻听到这敲门声,他心下并无多少波澜,甚至掠过一丝“果然还是来了”的认命感。
大概又是在外头受了什么闷气,或是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安眠,跑来他这里寻求片刻的麻痹或安静吧,玉清麻木地想。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不定期的、内容固定的“打扰”。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掀开被子。冰冷的空气瞬间包围了他,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摸索着抓过床边搭着的旧棉袍,胡乱披在身上,也懒得系带子。
赤着脚,趿拉上冰冷的布鞋,睡眼惺忪地朝着房门走去。
脑子还是昏沉的,他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想着,待会儿是照例先奉茶,还是直接备好醒酒汤?看他这敲门的力道,估计醉得不轻。
走到门后,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来了。”
然后,也没多想,便动手拔下了那根不算粗壮的门闩。
就在门闩脱离门框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完全超出预料的力量猛地从门外撞了进来!
“砰!”
门板被狠狠撞开,重重地拍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巨响。
与此同时,一个沉重滚烫、带着一股强烈冲劲和浓烈酒气的身体,如同山倾一般,直直地朝着开门的玉清压了过来。
“唔!”
玉清猝不及防,被撞得眼前一黑,胸口一阵闷痛,脚下踉跄着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当场摔倒。
一股陌生的、带着雪松底调却又被酒精彻底浸透的凛冽气息,混杂着夜风的寒意和尘土的味道,瞬间将他包裹。
这气息,与顾建源身上常有的、那种陈旧的墨香与酒气混合的味道截然不同。
不是顾建源!
玉清心中大惊,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费力地抬起头,就着从门外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月光和,看向几乎整个人都趴伏在他身上的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比他高了将近半个头,身形挺拔健硕,即使在此刻烂醉如泥的状态下,依旧能感受到那衣衫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低着头,额发凌乱地遮住了部分眉眼,但那清晰冷硬的下颌线条,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以及身上那件质地精良、此刻却皱巴巴沾着污渍的深色西装……
玉清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骤然停滞。
是他!顾枭!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还醉成这副模样?!
巨大的困惑和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了玉清的四肢百骸,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枭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玉清身上,他的头埋在玉清的颈窝处,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喷在玉清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玉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剧烈而迟缓的跳动,以及那具年轻身体散发出的、灼人的热度。
玉清的第一反应,是想把他推开,远远地推开,这个念头强烈得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但他不能。
且不说他有没有力气推开一个意识不清、体格健壮的成年男子,单是顾枭的身份,就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顾府的大少爷,是未来可能执掌整个顾家的人,是曾经用冰冷目光警告过他、让他感到深切危险的人。
深更半夜,顾枭醉醺醺地出现在他的房里,若是他此刻大声呼救,或是粗暴地将人推开惹出更大动静,引来了府里的其他人……那后果,玉清连想都不敢想。
他几乎可以预见,所有的矛头最终都会指向他这个“祸水”,勾引了老子不算,还招惹了儿子?他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到时候,顾建源会怎么想?顾枭酒醒后又会如何恼羞成怒?
他承担不起任何一点风险。
认命吧,玉清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仿佛他天生就是用来处理这些烂摊子的,从前是顾建源,现在换成了他儿子。
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这个沉重的“负担”从自己身上挪开。
他一只手死死抵着身后冰冷的墙壁借力,另一只手费力地环住顾枭的腰,试图将他撑起来。
“顾……顾少爷?您醒醒……”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试图唤醒对方。
顾枭毫无反应,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脑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反而靠得更紧了。
玉清无奈,只能放弃沟通。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是半背半扛地,咬着牙,一步一挪地,将这个神志不清的大少爷往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榻方向拖去。
这段短短的距离,此刻显得无比漫长。顾枭的腿脚似乎完全不听使唤,玉清每挪动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腰快要被压断。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自己都能闻到两人身上混杂在一起的、酒气和自己身上皂角气的怪异味道。
终于,蹭到了床边。玉清几乎是脱力般,将顾枭沉重的身躯朝着床榻方向一卸。
“咚”的一声闷响,顾枭摔进了床铺里,震得老旧的木床发出一阵呻吟。
他似乎被摔得有些不舒服,蹙紧了眉头,但依旧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