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讯殿。
云弈周身弥漫的混沌气息缓缓内敛,那双化为纯粹混沌色的眼眸也逐渐恢复正常,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与冰冷。他晃了晃头,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苏醒,又像是被强行塞入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发出警告,然后一股冰冷而庞大的意志和力量涌入识海,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痛苦和无数破碎的画面...
“云弈?你怎么样?”副手紧张地看着他,方才云弈突然低吼一声后便僵立不动,气息变得异常恐怖,此刻虽然似乎恢复正常,但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无碍。”云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下意识地看向环绕四周的九面水镜。
水镜中,九处阵眼的战斗已接近尾声。主阵眼最后一根锁链被斩断后,预想中的灾难并未发生,其他八处的隐藏符文也相继沉寂。各小队正在抓紧时间净化残留邪气,稳固阵眼。李长生甚至已经开始以轮回之力温养那枚受损的五行神石。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
但他的混沌道胎却传来一阵阵微弱的不安悸动,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改变了,只是暂时潜伏了起来。
“立刻分析各阵眼能量数据,确认稳定性,尤其是主阵眼!”云弈压下心中的异样,迅速下令,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讯殿再次忙碌起来。
不久,初步报告汇总而来。
“报告!九处阵眼污染已清除百分之九十以上,能量波动趋于平稳,镇元大阵功能正在缓慢恢复!”
“主阵眼能量核心稳定,未发现异常能量残留!”
“各小队伤亡情况统计中...”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似乎预示着这场危机已然度过。
云弈看着数据,眉头却越皱越紧。太顺利了...顺利得反常。那枚混沌符文绝不可能毫无作用!它去了哪里?它的目的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
识海中,混沌道胎静静悬浮,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了几分,吞吐着灰蒙蒙的混沌之气,与往常无异。但仔细感知,云弈却发现,道胎核心深处,多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自身混沌气息完全融为一体的冰冷印记。
就在他的神念触及那点印记的刹那——
嗡!
一段清晰的、不容置疑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
【混沌之子,欢迎苏醒。】
【汝非此界造物,乃吾于“混沌海”中截取本源,投入此界之“种子”。】
【汝之存在,即为桥梁,接引混沌,重塑秩序(混沌的秩序)。】
【九窍镇元阵眼深处所藏,非是毁灭符文,乃是“共鸣之契”。此刻,九契已借净化之力,融入汝身。】
【待时机成熟,汝即为钥匙,引混沌海之力,贯通九窍,此界支柱将在最纯粹的混沌中重塑,归于永恒(死寂的永恒)。】
【此乃...进化。抗拒...无益。】
信息流冰冷而绝对,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仿佛陈述宇宙真理般的漠然。
云弈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种子...桥梁...钥匙...
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偶然得到混沌道胎的幸运儿,而是彼界“暗祖”或者说“混沌海”意志早已布下的棋子!从诞生之初,他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
他的存在,他苦苦修炼的力量,他为之奋斗守护的一切...竟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一个为毁灭这个世界而精心设计的工具!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瞬间将他吞没。
“云弈?你的脸色...”副手再次注意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云弈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嘶吼,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没...没事,只是有些脱力。这里交由你负责,我需要...需要立刻闭关稳固一下道胎!”
他不等副手回应,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讯殿,直奔自己的静室。
关上静室大门,布下重重禁制,云弈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门滑坐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怎么办?
真相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一旦暴露,李长生、幽璃、荆芥、小草...所有信任他、关心他的人会如何看他?星火盟乃至整个三界,绝不会容下一个敌方制造的“炸弹”!
而不暴露...那冰冷的印记就在道胎深处,如同定时炸弹。一旦所谓的“时机成熟”,自己就会失去控制,成为毁灭世界的帮凶!
自我了断?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被他立刻否决。先不说能否成功,就算死了,这枚“钥匙”难道就不会生效了吗?或许死亡才是启动它的最终条件?
无尽的痛苦和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一方面,是对李长生的知遇之恩、对伙伴们的友情、对这片生长于斯的世界的不舍;另一方面,是来自生命本源的冰冷呼唤和无法抗拒的宿命。
他该怎么办?
就在云弈陷入前所未有的内心风暴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云弈?你在里面吗?听说你有些不舒服?”门外传来荆芥温柔而关切的声音。她刚刚处理完丹殿的事务,听闻云弈脸色不好匆匆离开,便立刻赶了过来。
云弈身体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和愧疚。他无法面对荆芥,无法面对她那纯净的关心。
“我...我没事,只是需要静修,别打扰我。”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颤抖。
门外的荆芥沉默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声音里的异常。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轻声道:“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守着,若有需要,随时叫我。”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云弈靠着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荆芥的守候,如同最温暖的阳光,却照得他内心冰窖般的秘密无所遁形,也让他更加痛苦。
与此同时。
李长生已初步稳固了不周山主阵眼,将善后事宜交给副手,心神不宁地通过玉符联系昆仑。
“明远兄,云弈那边情况如何?方才他传讯似乎有些异常。”李长生总觉得最后时刻云弈的警告和突然中断透着古怪。
张明远的声音很快传来:“殿下,云弈方才似乎消耗过度,已回静室调息。九处阵眼均已稳定,镇元大阵危机已解,真是万幸...”
真的只是消耗过度吗?
李长生眉头微蹙,他了解云弈,其心志之坚韧远超常人,混沌道胎也更不至于如此不济。而且,那枚突然消失的混沌符文去了哪里?为何没有爆发?
种种疑团在他心中萦绕。
“密切关注云弈的情况,有任何异动,立刻通知我。我处理完手尾即刻返回昆仑。”李长生吩咐道。
“是!”
结束通讯,李长生望向远方,目光深邃。虽然阵眼危机暂时解除,但他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转移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而风暴的中心,或许就是他最信任的伙伴之一。
静室内,云弈蜷缩在角落,门外是荆芥无声却坚定的守候。
他的内心,正在经历着远比任何外部战斗都更加惨烈的战争。
是向李长生和盘托出,祈求那渺茫的解决之法,然后面对未知的命运(很可能是被控制或清除)?
还是隐瞒真相,独自承受,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既能摆脱控制又不危及世界的方法?
或者...顺从那股来自本源的冰冷呼唤,拥抱那所谓的“进化”与“永恒”?
每一个选择,都仿佛通向无尽的深渊。
混沌之子,立于抉择之境。
他的选择,或将决定整个世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