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帮他擦掉额上的汗。
“我很累，”白泽低声说，“我可能需要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你不能睡！”叶凌回过神来，“白泽，睁开眼睛看着我！”
他勉力睁开了眼睛，目光十分涣散。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秘密呢，”叶凌说，“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白泽努力想要笑一下，却没能成功：“你最大的秘密……不是实验体？”
“大家都知道的，这算什么秘密。”叶凌说，“你听清楚了——我其实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白泽呆呆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别的……”
“别的世界。”叶凌说，“我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也算不上好——虽然没有异种，但人类自己会发动战争。”
“听起来也是个糟透了的世界。”白泽说。
“是啊，不过比这里还是要好一些。”叶凌说，“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我们在努力让那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白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梦游：“就知道……你在嘴硬。”
叶凌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我没有，”她说，“我说过，对我来说，活下来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可是你……还是在这里了。”
叶凌叹气：“谁知道那些不要命的家伙打定了主意同归于尽呢？”
眼见着白泽的精神越来越差，她急中生智道：“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
他果然精神了一点：“好。”
“我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叶凌说，“你知道孤儿院是什么吗？”
“听名字……可以猜到。”
“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孤儿院里了。”她继续说道，“那里有十几个小孩，身体上大都有残疾，就只有我没有。别人说可能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家里人就把我丢了。”
白泽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算是什么理由？”
“这样的事常有发生，”叶凌说，“我还算幸运的，他们不想要我，把我丢到了孤儿院门口，给了我一条生路。更多的女婴在水塘里，山沟里，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白泽越皱越紧的眉，她连忙补充了一句：“都说了那个世界也不怎么样——不说这些，我给你讲点有趣的事吧！”
“我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所以孤儿院里的人都对我不错。”她说，“不过等到四五岁之后，就渐渐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白泽问。
叶凌笑了笑：“他们发现我不会笑也不会哭。”
“我之前没有骗你，我几乎感受不到悲伤和快乐。我对感情的感知能力很弱，唯一的情绪就只有愤怒。”
“别的小孩饿了痛了会哭，我只会一边尖叫，一边抓起手边所有的东西砸在地上。谁会喜欢这样的小孩？反正我自己是一点都不喜欢。”
“这不能怪你，”白泽说，“你从小就被遗弃，这样的创伤……”
“那会儿我还不记事呢，哪有什么创伤。”叶凌说，“应该是天生的。好了不说这些，都说要给你讲点好玩的了。”
“你能相信我也能交到朋友吗？”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叶依依的脸，和她头上那一撮永远也压不下去的头发，“别人都叫我怪胎，只有依依从来不那么叫我……”
“你不是怪胎。”白泽打断了她的话。
“那时候大家都小，等我十岁之后就没人这么叫了。”
“是因为他们认识到这是一种歧视和霸凌了吗？”
“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我了。”
白泽：“……”
“依依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六岁了，”叶凌继续给他讲，“她的一条腿有些问题，走路的时候只能跛着脚。”
“她爸妈带她去医院看病，知道腿治不好之后，就把她丢在了医院里。那时候不像现在，处处都要实名制的……哦我忘了这个这里也没有实名制那玩意儿。总之她爸妈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就被丢到孤儿院里了。”
“我最开始没有注意到她。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走了又来，她并不引人注目。但她却特别喜欢黏着我，走到哪里都要和我一起。”
“说实在的我挺受不了的，但后来也慢慢习惯了。长大之后我问过她为什么要缠着我，她说别人欺负她的时候我打了那几个孩子，还害得我被关了禁闭。”
“我压根儿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叶凌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率是那几个孩子正好惹到了我头上——可能是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也可能是我看某个孩子的发型不顺眼，反正我小时候脾气很不好的，经常会打架。”
“总之从那之后，依依就单方面宣布和我做朋友了。”
白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有朋友挺好的。”
“是啊，”叶凌深以为然，“再被关禁闭的时候，总算有人给我藏晚饭了。”
“你经常被关禁闭？”白泽问。
“还行，”叶凌说，“一周三四次吧。”
白泽：“……”
“那十岁之前会有人欺负你吗？”他问。
“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不吃饭会饿吗？”叶凌说，“我那会儿挺瘦的，脾气又古怪，这样的人放在哪儿不是被欺负的？”
“我记得有个男孩仗着自己长得胖，总是去抢别的孩子的吃的。我几乎被他从小抢到大。后来依依来了，他又去抢依依的。依依很聪明，每次分完吃的她都让我藏起来，再把自己的分给我一半，等被抢走之后，我们再分剩下的一份。”
“不过也不是每次都行得通。我记得有一次分的是巧克力——你知道是什么吗？”
“知道，”白泽说，“内城有卖。”
“也是，毕竟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来着。”叶凌继续说道，“——每人一块，这让我们怎么藏？总不能骗那个胖子说我们一人只有一半吧？”
“对我们来说，巧克力是很稀罕的东西，所以在他来抢的时候，我死命和他打了一架。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头发被他拽掉了一把，他把我压在地上，用脚踩我的脸——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我把他的鼻子打断了，他嚎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死了。”
“院长很生气，我们都被关了禁闭，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不过我那时候很高兴，因为依依会给我留巧克力，但是没人给他留。”
“依依果然没睡，她爬上我的床抱着我抽抽搭搭地哭，说她没用，对不起我，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被关禁闭之后，又有别人来把巧克力抢走了。”
“我很生气，但是太饿了，去找人打架也打不赢——但那是巧克力哎！一年都不一定能吃到一次的。”
“我越想越不甘心，拉着依依偷偷溜出去翻垃圾桶，把巧克力的包装纸翻了出来。我们靠着垃圾桶坐着，把包装纸一张一张展开，仔仔细细舔了一遍……第二天叶阿姨看到被翻了一地的垃圾，还以为遭了老鼠，院长当天就去乡下抱了一只猫回来，哈哈哈。”
“还是只狸花猫呢。”叶凌说，“对了，你见过猫吗？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当然我是说没变异的那种。”
半晌没有听见白泽回答，她心下一沉，以为他失去了意识，立刻坐直了身子：“白泽，你——”
但白泽并没有昏迷，他一直在看着她。
叶凌愣了片刻，迟疑地伸出手，轻轻在他脸上碰了碰。
“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