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日历上的彩排时间圈了三遍，又在笔记本上写了“别忘U盘”四个字。他刚合上电脑，行政部的消息就弹了出来：演讲培训室已安排好，下午两点开始第一轮指导。
他拎着包走进培训区时，教练已经在等了。那人穿着深灰色西装，站得笔直，看到老夫子进门，抬手看了眼表。
“迟到了两分钟。”他说。
“电梯卡了一下。”老夫子解释。
“台上没有电梯故障可以当借口。”教练翻开文件夹，“我们开始。”
培训室不大，中间摆了张讲台，后面是投影幕布。老夫子站上去，把手里的稿子铺开。纸页边角已经卷了，上面全是红笔改过的痕迹。
“开始吧，从开场说起。”教练靠在墙边，手臂交叉。
老夫子清了清嗓子：“大家有没有经历过，你说了一句话，但没人接？”
“停。”教练打断，“声音太平，像读通知。再来。”
第二次，他提高了音量。
“停。这回像吵架。”
第三次，他试着放慢语速。
“手势呢？手放哪儿了？插口袋里算哪门子表达？”
一小时后，老夫子额头上出了汗。他的衬衫领口湿了一圈，脚底发沉。每一次重来都像被推下台阶，刚爬上去又被踹下来。
“你现在的状态，像是被迫念检讨。”教练翻了一页笔记，“这不是汇报，是沟通。你要让人听进去，而不是听完就忘。”
老夫子低头看着稿子。那些字原本挺熟悉，现在却像不认识了。
这时门被推开一条缝，大番薯探头进来。他手里拎着两个饭盒，看见里面正在训话，缩了缩脖子，还是走了进来。
“我……我就想问问，吃不吃饭。”他把饭盒放在角落的桌上。
“不吃。”教练说，“训练期间不安排休息餐。”
大番薯愣住：“啊？那……喝口水行吗？”
“喝水可以，但不准超过三分钟。”
老夫子冲他摇头。大番薯没动，站在原地搓着手。
半小时后，教练终于松口：“今天就到这儿。明天同一时间，我要看到改进。重点练三点——眼神移动、语气起伏、肢体自然度。”
门关上后，老夫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番薯赶紧递上水杯。
“你也别太紧。”他说，“我看刚才那个‘没人接话’的开头挺好的。”
“好什么。”老夫子灌了一口水，“人家说我像背课文。”
“那你别背啊。”大番薯挠头，“就像平时说话那样讲呗。”
“我要能那么自然，还用练？”
大番薯想了想，突然站起来走到讲台前：“要不我试试？”
没等回应，他就清了清嗓子，模仿起老夫子刚才的样子：“大家有没有经历过，你说了一句话，但没人接？”
然后他猛地低头看手机，打了个哈欠，又抬头挤眉弄眼地说：“哦，你说系统对接？等会儿再说吧。”
说完还故意翻了个白眼。
隔壁工位有人噗嗤笑出声。老夫子脸一下子涨红。
“你这是干嘛！”他压低声音，“我又不是让你演小品！”
大番薯愣住：“可……你说的是会议冷场嘛，我就照着还原一下……”
“还原也不用这么夸张。谁开会还翻白眼？”
“林姐那天就这么翻的……”大番薯小声嘀咕。
老夫子扶着额头，半天没说话。他重新打开文档，想接着练第三段的数据部分，可盯着屏幕看了五分钟，一个字都没改。
“我觉得……可能我不适合这个。”他忽然说。
大番薯没吭声。
“内容我也改了好几版，讲起来还是干巴巴的。教练说得对，我站上去就像个机器人。这种东西，讲得再清楚也没人记得住。”
他合上电脑，声音轻了下来：“也许让别人来讲更好。”
大番薯站在原地，手指抠着饭盒边缘。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其实……大家都等着听你说呢。”
“等我？”
“嗯。昨天财务组的小王还问我，‘你们老大真要去峰会讲咱们的事？’我说是。他立马就说，‘那我得去听，这可是咱们自己人上台。’”
老夫子抬起头。
“技术部那边也有人说，上次工具包上线，省了他们三天核对时间。他们就想看看，到底是哪个狠人想出这招的。”
老夫子没说话。
“我知道你怕讲不好。”大番薯挠了挠仅剩的三根头发，“可你要不讲，别人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人，真的从没人理变成一块干活的？”
门在这时被推开。
陈小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材料。
她扫了一眼屋里的气氛，没问发生了什么，只说：“我能听一遍吗？”
老夫子犹豫了一下，打开电脑。
这一次，他没看教练给的要点清单，也没刻意调整语气。他就照着自己的节奏，从那次没人说话的会议说起，说到大番薯一个人改模板到凌晨，说到演练当天有人主动问他字段怎么对应。
说到一半时，他的声音有点抖。
讲完最后一句，屋里安静了几秒。
陈小姐点点头：“你刚才提到大番薯被无视的时候，停了一下。那一秒，我才觉得这事是真的。”
老夫子看着她。
“你不用讲得多漂亮。你就讲你知道的，经历过的事。谁都能装专业，但只有你能说出那天会议室有多安静。”
大番薯在旁边用力点头。
老夫子重新打开文档。他删掉了第三段所有的术语堆砌，换成一句话：“那时候，我们连一张共享表格都不敢发群里。”
他又在备注栏加了一行：**放录音片段——第18分23秒，有人第一次问大番薯问题。**
“明天教练要是再说我语气不行……”他顿了顿，“我就告诉他，我不是来表演的。”
大番薯咧嘴笑了：“要不要我明天还来？”
“来。”老夫子说，“但别演了，正常说话就行。”
“那我要是紧张说错词呢？”
“说错了也比假的好。”
两人正说着，陈小姐把材料放在桌上：“这是技术组刚发来的最终数据核对表，你可以直接引用。”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下周二彩排，我调了班，能来听。”
门关上前，她留下一句：“别把自己逼成另一个人。我们信你，是因为你是你。”
屋里只剩他们俩。
老夫子戴上耳机，点开录音功能。
“各位好。”他试了一句。
声音还是有点紧。
他摘下耳机，换了个姿势坐着，重新开口：“上个月，我们开了个会。目标是打通系统。结果呢？人来了，话没了。”
这次顺了些。
大番薯悄悄把一瓶水放在他桌角，然后坐到后排空位上。
老夫子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他再次点击录音键，深吸一口气。
“那天最安静的时候，是大番薯说了句‘我有个对照表’，然后……整个屋子的人都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