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番薯盯着屏幕，那行红字像块烧热的铁皮贴在眼睛上。他喉咙动了一下，没出声。
老夫子已经绕到服务台后面，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又点开后台管理界面刷新了一次。蓝色标签跳了出来，“婚礼仪式”四个字稳稳地亮着。
“缓存延迟。”他说，“系统没同步更新。”
前台小姐低着头不敢看人，手指在桌面上蹭来蹭去。
“刚才那个……也算彩排？”大番薯松了口气，声音还有点抖，“我还以为又要重来一遍。”
“不算。”老夫子把文件夹合上，“真正的彩排明天下午三点开始，现在只是确认场地可用。”
秦先生这时候才赶到，手里拎着一叠打印纸，脑门上有点汗。“我把互动环节的题目重新排版了，加了图示，还做了答题卡模板。”
“正好。”老夫子接过纸翻了翻，“今天就试一次全流程。”
他们走进主厅。灯光已经调成暖白色，舞台背景板印着大番薯和新娘小时候的照片拼接图，底下一行手写字：“从幼儿园抢糖开始的爱情”。宾客席摆了三十多张圆桌，每张桌上都放着一个红色小信封，里面是谜题卡片。
“这玩意儿真能玩起来？”大番薯走到一张桌子前，拿起信封看了看，“我连我自己写的答案都快忘了。”
“你忘不了。”秦先生说，“第一题是你俩第一次牵手的地方——镇口那家冰棍店门口的石墩子。当时你请她吃绿豆冰，结果自己中暑晕倒。”
“哎哟别提了。”大番薯挠头，“我还吐了一口。”
“所以题目写的是‘新郎在哪种情况下完成了人生第一次牵手’。”秦先生念出来，“选项有：A. 勇敢表白后；b. 被狗追时；c. 吐完之后她扶住了我。”
大番薯嘿嘿笑了两声，“这题肯定有人猜错。”
“那就对了。”老夫子站在舞台边上调试麦克风，“错得越多，笑得越响。”
下午三点整，参加彩排的宾客陆续进场。大多是亲戚朋友，也有几个同事。有人看见桌上的信封还问是不是红包，拆开一看愣住：“这是要考试？”
“不是考试。”秦先生拿着喇叭走过去解释，“答对三道题能换拖鞋奖品一双，全场最多答对的还能赢定制情侣杯。”
“奖品是拖鞋？”一个穿花衬衫的大哥举着手里的卡片笑出声，“结完婚天天穿着它吵架？”
全场哄笑。
老夫子清了清嗓子：“第一道题，请听题——”
音响里放出录音：“新人相识于哪一年的小学开学典礼？提示：当年校门口卖气球的老王还没秃顶。”
大伙儿低头看题卡，有人掏出手机搜老王的照片，有人直接喊：“九七年！我那年也读一年级！”
“正确！”老夫子按下确认键，屏幕上弹出动画烟花，“恭喜八号桌三位观众获得首轮积分。”
气氛一下子活了。
第二题开始，画面切换到投影仪。一张模糊的合影出现，两个小孩蹲在泥坑边，手里举着半截断掉的塑料枪。
“这谁啊？”有人眯眼。
“这是我们参加亲子运动会！”大番薯突然站起来，“那是我爸给我做的水枪，比赛时炸了，喷了校长一身泥！”
“题目来了。”老夫子念，“这场事故导致新人父母首次见面，当时的导火索是什么？”
选项刚打出来，七号桌一个戴眼镜的女孩举手：“我知道！是因为我爸是校长，我妈去道歉的时候，发现陈小姐妈妈是小学音乐老师！”
“答对！”老夫子点头，“送拖鞋一双，外加喜糖礼包。”
女孩欢呼，旁边的人拍桌子叫好。
第三题更热闹。音频播放一段方言录音：“女：你塞鱼缸干啥？男：我以为那是收礼金的盒子……”
全场爆笑。
“这题简单！”一个大叔喊，“红包进鱼缸嘛！当年全镇都传遍了！”
“答对。”老夫子嘴角微扬，“但补充一点——那条鱼后来活了十五年，叫‘份子钱’。”
笑声更大。
大番薯坐在前排，看着大家一边笑一边抢答，手心出汗。他没想到这些糗事被人当乐趣看，反而心里暖得厉害。
第四题上来，画风一转。屏幕上是一张医院走廊的照片，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提示：新娘高烧住院当晚，新郎做了什么让护士印象深刻的事？”
有人迟疑着念选项：“A. 守了一夜；b. 把空调调低；c. 穿病号服假装病人留下来陪护。”
现场安静了几秒。
然后一个年轻小伙子举手：“选c！他还冒充护工给别的病人倒过水，被护士长抓了现行！”
“答对！”老夫子点头，“这位朋友了解得很细。”
小伙子得意地扬了扬答题卡。
大番薯低下头，手指抠着座椅边缘。那一晚他翻墙进医院，穿了偷来的白大褂，在病房守到天亮。他以为没人记得。
“原来你们都知道啊……”他小声说。
“当然知道。”秦先生坐到他旁边，“这种事谁听了不记住？”
第五题是最后一轮抢答。老夫子站上舞台：“最后一题，请听清楚——新郎求婚那天，为什么跪在地上十分钟没说话？”
选项打出：
A. 紧张说不出话
b. 膝盖疼站不起来
c. 被狗追摔了
全场等了几秒，忽然有个老太太喊：“都不是！他是把戒指弄丢了，在草地上摸了半天！”
掌声雷动。
“答对！”老夫子笑着按下手柄，“恭喜五号桌获得情侣杯！”
大番薯整个人愣在座位上。那是他最狼狈的一次，戒指滚进草丛，他趴在地上找，裤子沾满泥，抬头时新娘笑出了眼泪。
现在这一幕成了别人的欢乐来源，但他一点也不恼。
他扭头看老夫子，声音有点哑：“你怎么连这些都想到了？”
“不是我想的。”老夫子把平板递给他，“是你之前讲过的每件事，我都记下来了。金手指分析过，年轻人喜欢真实的故事，长辈也希望看到诚意。所以我们就把这些事变成了游戏。”
大番薯盯着平板上的题目列表，一页页滑下去。从童年到恋爱，从误会到坚持，全都在这里。
“这不是婚礼……”他喃喃，“这是我活得最像样的一段日子。”
秦先生拍拍他肩膀：“所以大家才愿意玩。”
彩排进入尾声，工作人员开始调整音响音量。有位阿姨走过来说：“小伙子，题目能不能再印大点？我们年纪大的看得费劲。”
“马上改。”秦先生立刻拿笔记下。
另一位大叔问：“明天正式办，还能抽奖吗？”
“能。”老夫子说，“答对五题以上的，现场发奖，绝不掺假。”
人群散开一些，有人去喝水，有人拍照留念。大番薯还在翻那叠题卡，忽然发现最后一页空白。
“这页干嘛用的？”他问。
“备用题。”老夫子说，“万一现场冷场，就放个猛料救场。”
“什么猛料？”
老夫子看了他一眼：“你小学三年级偷看女生换衣服，被体育老师罚跑五十圈的事。”
大番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删了删了！这不能放！”
“放心。”老夫子合上平板，“除非你临场发挥太差，不然不会启用。”
“哼。”大番薯嘟囔，“你们这是拿我人生当综艺节目播。”
“效果不错。”秦先生指着角落里的几位年轻人，“你看他们一直在讨论题目，还互相打赌谁能答得多。”
确实，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比划着手势，争得面红耳赤。
老夫子走到舞台中央检查流程表。灯光师问他要不要试光效，他摇头：“先不动，等明天正式开始再调。”
大番薯慢慢走到舞台前，抬头看着背景板上自己的脸。照片里的他扎着歪辫子，手里举着一根冰棍，旁边小女孩正抢他碗里的豆子。
他忽然笑了。
秦先生走过来：“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说，“原来我这么多年乱七八糟做的事，也能变成别人开心的理由。”
“所以别怕丢脸。”秦先生说，“真情实感的东西，谁都讨厌不起来。”
老夫子站在侧翼核对时间轴。互动环节总共四十分钟，分五轮进行，每轮间隔五分钟用于颁奖和休息。流程顺畅，没有卡顿。
他抬头看大番薯，见他站在舞台中央，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一直没放下。
这时，音响突然传出一阵杂音。
“喂？喂？”一个工作人员在控制台前拍话筒，“测试一下，声音清楚吗？”
所有人回头。
老夫子皱眉走过去：“刚才不是说好不试音了吗？”
“就一下。”那人解释，“怕明天出问题。”
话音未落，音响猛地爆出一句录音：
“女：你塞鱼缸干啥？男：我以为那是收礼金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