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在震动,老夫子看了一眼,没接。走廊尽头的保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对方会意,转身离开。会议室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刚才那场对峙像被按了静音键,只剩下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味。
他松了松领带,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朝市场部走去。
大番薯一路小跑跟上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差点撞上玻璃隔断。“您可算处理完了!那边都快吵翻天了!”他压低声音,“有人念叨老赵给发奖金大方,说现在累死还拿不到以前一半的好处。”
老夫子脚步没停:“谁带头说的?”
“没人带头,就是有人随口一提,结果像点了炮仗,噼里啪啦全炸了。”
“哦。”老夫子点点头,“情绪性发言,不是叛变,是饿的。”
大番薯愣住:“啊?”
“人一累,嘴就容易飘。”老夫子推开市场部的大门,“这时候讲道理没用,得先喂饭。”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键盘声稀稀拉拉,几个人歪在椅子上揉眼睛,还有人把脸埋进臂弯里假装睡觉。角落工位上,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正小声嘀咕:“上次老赵过节,直接发红包,现金塞信封里,多体面……现在连月饼都是公司统一订的。”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众人抬头,看见老夫子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热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川味炒面,加辣加蛋,还有豆浆。”他把袋子往会议桌上一放,“大番薯,分一下。”
大番薯立刻行动,一人递一份。有人迟疑地接过,低头闻了闻:“这……是不是超标了?报销不了吧?”
“我请的。”老夫子打开自己的盒饭,坐下,“私人支出,不走公账。”
一群人愣住。
老夫子夹起一筷子面条,慢悠悠吃了一口:“听说你们怀念老赵时期的福利?”
空气一紧。
他放下筷子,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拍在桌上:“这是审计组内部流出的《老赵贪污案证据摘要》。有兴趣的可以传阅。”
没人敢动。
“上面写着,他发的每一笔‘额外奖金’,都从项目回扣里出;每一份节日红包,背后都有虚假合同支撑。去年有个实习生收了三千块红包,现在还在配合警方做笔录——因为那笔钱,来自一笔伪造的推广费。”
他扫视一圈:“你们觉得那叫大方?那是拿咱们的前途换一顿饭。”
办公室安静得只剩吸溜面条的声音。
老夫子语气缓了下来:“我知道最近任务重。但重,是因为我们在推真东西。下季度项目分红,我已经向总部申请翻倍。审批还没下来,但我能保证——只要通过,每一分钱,来源清白,到账准时。”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一张张疲惫的脸:“想当共犯的,现在走还来得及。不想走的——”
他举起手中的盒饭,咬了一口凉掉的炒面:
“跟我一起,把这顿难吃的夜宵吃完,明天继续打硬仗。”
两秒沉默。
忽然,后排传来一声笑:“头儿,您这面都坨了,还硬撑着吃,真是敬业。”
“你不也吃了?”老夫子瞥他一眼。
“那可不,免费的,不吃白不吃。”
笑声炸开。
键盘声重新密集起来,有人开始讨论方案细节,有人主动起身帮同事核对数据。先前那股沉闷的怨气,像是被这顿炒面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大番薯啃完最后一口饼,趴在桌上哼歌:“月亮代表我的心~都是假的~真心只在这~”
老夫子没理他,打开笔记本,调出团队情绪监测界面。金手指自动分析完成,屏幕上浮现出一组淡色标签:
【焦虑-轻度】x6
【怀旧倾向-非理性】x3
【从众附和】x2
【忠诚度波动预警】:0人
他合上电脑,端起凉透的豆浆喝了一口。
这时,市场部主管老李走过来,手里捏着那份证据摘要,脸色复杂:“老夫子,这份材料……真能公开看吗?”
“你看都看了,还问能不能看?”
“我是说,万一传出去,说是我们在抹黑前任领导……”
“它本来就是事实。”老夫子淡淡道,“我又没添油加醋。你怕什么?怕别人知道他曾把部门经费挪去付自己孩子的国际学校学费?”
老李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大家嘴上念两句过去,也没真想回去。”
“嘴上说的是过去,心里想的是休息。”老夫子站起身,走到窗边,“人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美化记忆。就像你现在觉得站着说话不累,其实站久了也酸。”
老李苦笑:“所以您这一顿饭+一纸证据,是心理战术?”
“不,是常识管理。”老夫子回头看他,“让他们明白,舒服是有代价的。我们现在不舒服,是因为我们选了干净的路。”
老李点点头,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问题?”老夫子问。
“就是……”老李搓着手,“刚才有人说,要是以后压力一直这么大,怕撑不住。”
老夫子沉默片刻,转身走向打印机。几分钟后,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老李:“这是我拟的‘弹性攻坚补贴方案’。连续加班超过八十小时,自动触发调休补偿机制,外加一次带薪心理疏导。已经提交hR预审。”
老李瞪大眼:“您连这个都想好了?”
“我不想哪天开会,发现座位空了一半。”老夫子说,“人心不是机器,拧太紧会断。但我也不许他们一边拿钱一边骂娘。”
老李笑了:“那我替大家谢谢您。”
“别谢我。”老夫子指了指会议室方向,“谢那个藏录音笔的人。要不是他提醒我,我还忘了——最危险的敌人,从来不从外面来。”
两人正说着,大番薯突然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手里抓着一根电线:“哎!我发现个事儿!”
“干嘛?”老夫子皱眉。
“这地毯下面有根线,连到插座,但没接设备。”大番薯拽了拽,“像是被人剪断的。”
老夫子眼神一凝。
他蹲下身,顺着线路查看,指尖轻轻抚过接口处——断口整齐,是人为切断的,不是老化脱落。
“不对劲。”他说,“这线昨天还没断。”
“会不会是保洁拖地时碰的?”老李问。
“保洁不会动电源。”老夫子直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办公区,“而且,这条线原本接的是十号工位的备用录音装置——老赵时期装的,说是‘会议存档’,其实是用来监控员工聊天。”
大番薯倒吸一口冷气:“该不会……还有人在用吧?”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有人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工位,有人低头检查抽屉。
老夫子没说话,掏出手机,启动金手指扫描模式。视野中,每个人头顶的情绪标签再次浮现——大多数是“困惑”,少数带着“警惕”,但没有“心虚”或“恐惧”。
他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内鬼。
但他仍拨通了安保系统后台:“查一下昨晚十点到今早七点,十楼电源线路异常记录。特别关注b区地毯下那条专线的电流波动。”
电话那头很快回复:“昨晚十一点十八分,该线路曾短暂通电三十七秒,随后永久中断。”
老夫子挂了电话,眼神沉了下去。
三十七秒,够复制一段音频,也够删除一段证据。
“这事没完。”他对老李说,“你让所有人今晚下班前备份手头资料,原始文件一律加密上传云端。明天我会安排It做一次全面线路排查。”
“这么严重?”老李紧张起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夫子看了眼墙上的钟,“老赵走了,不代表他的影子也清干净了。”
大番薯缩了缩脖子:“那咱们岂不是还得跟他斗阴魂?”
“不。”老夫子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干净的钱,值得累。”**
他转过身,看着整个市场部:“从今天起,谁再提‘还是老赵时候好’,我不拦他。但我也会当着所有人,念一遍最新的审计通报。”
有人笑出声。
老李拍拍胸脯:“行,那就让过去彻底过去。”
夜更深了,办公室恢复了忙碌的节奏。有人开始整理汇报ppt,有人打电话联系合作方,连大番薯都难得正经地在核对预算表。
老夫子坐回自己的临时工位,打开邮箱,开始写一封给总部的正式申请函——关于市场部专项奖励池的扩容提议。
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抬头看了眼四周。
灯光下,每个人的背影都挺得笔直。
大番薯打着哈欠,把半块月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说头儿,下次请客能不能要点热汤?这炒面太干,噎得我说话都没力气揭发坏人了。”
老夫子刚要开口,手机突然震动。
他低头一看,是一条系统警报:
【检测到外部U盘接入痕迹,来源:市场部3号工位,设备型号已锁定】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那个空着的座位上——
那是老赵以前常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