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相机和文件袋收进抽屉时，手指还在微微发紧。大番薯站在旁边，嘴里嚼着半块冷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囤粮过冬的仓鼠。
“你说秦先生能搞定吗？”他咽下最后一口，含糊地问。
“他不是去搞定，”老夫子合上抽屉，顺手按了按眉心，“他是去主持公道。”
话音刚落，手机震了一下。一条微信弹出来：【茶水间，十分钟后，调解会。我请客。】——是秦先生发的，还附了个笑脸表情。
大番薯凑过来一看，眼睛顿时亮了：“他请客？那得去！上次他请喝奶茶，我一口气干了两杯加双份珍珠！”
“这次不是喝奶茶。”老夫子站起身，语气平静，“是听人说话。”
茶水间比平时安静。几张折叠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三杯热茶，白气往上飘，还没散开。秦先生坐在正中间，西装领带一丝不苟，手里捏着个银色U盘，轻轻放在桌角。
老赵已经到了，背靠椅子，双手交叉搁在腿上，脸上挂着笑，像是来参加部门团建。
“哎呀，这么正式？”他扫了眼老夫子和大番薯，“我还以为就是坐下来聊聊，喝口茶，说说心里话。”
“正是为了说心里话。”秦先生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咱们三个，加上你，都是老同事了。最近闹得不太愉快，外头风言风语的，对谁都不好。今天我来做个中间人，把话说开，行不行？”
老赵点点头：“行啊，我一向光明磊落，不怕说。”
大番薯缩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摸出个凉包子，一边啃一边盯着老赵的脸。他发现对方笑得太快，嘴角扬起来的时候，眼底根本没动。
秦先生翻开笔记本：“先说第一件事。上周三晚上九点四十七分，财务打印室的门禁记录显示，你独自进入停留了十二分钟。期间没有报备，也没有任务单。你能解释一下吗？”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老赵摊手，“我是领导，查岗不行？看看有没有人违规加班，顺手关灯。”
“那你为什么没走监控主通道，而是绕了消防楼梯上去？”
“我……锻炼身体。”老赵轻咳两声，“顺便思考工作。”
大番薯差点呛住，赶紧捂嘴。
秦先生不动声色，继续翻页：“第二件事。保洁阿姨交出的复印件里，有三张报销单编号重复，签字笔迹不同，但金额一致。你认不认识这些单据？”
“我不可能认识每一张纸。”老赵语气硬了几分，“再说，这种事该找会计核对，不该在这儿问我。”
“可所有经手人都指认，是你亲自批的。”秦先生抬眼看他，“而且，你在审批系统里的操作记录，时间戳和Ip地址都能对应。”
老赵冷笑：“那也可能是系统被人篡改。”
“所以你是说，有人伪造了你的审批记录？”秦先生慢悠悠地说，“那要不要调技术部的日志？他们最近刚好修复了一个后台漏洞，所有异常登录都有备份。”
老赵嘴唇抿成一条线。
空气开始变沉。
秦先生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需要我播放上周三21点47分的录音吗？”
话音落下，茶水间一下子静得能听见水壶保温层里咕噜一声轻响。
老赵的手指猛地一抖，杯子里的水面荡开一圈波纹，接着又一圈，越来越乱。
他没说话。
秦先生也没再问，只是把U盘往桌中央推了半寸。
大番薯悄悄抬头看老夫子。后者一直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但眼神像钉子，牢牢钉在老赵脸上。
“我没有……”老赵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录音。”
“哦？”秦先生眉毛微挑，“那你猜猜，那段录音里你在说什么？”
“我凭什么要猜？”老赵突然提高音量，“你们这是搞逼供？还是集体排挤？我警告你们，我要向上级反映！”
“反映可以。”秦先生语气依旧平稳，“但在那之前，我想提醒你一句——公司规定，任何人在非工作时间使用财务设备，必须登记备案。而你那天不仅没登记，还特意关闭了打印机自动上传日志的功能。”
他顿了顿：“这个操作，只有管理员权限才能完成。而整个部门，只有两个人有这权限。一个是你，另一个……已经被停职调查了。”
老赵的脸色变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指尖还在轻轻摩挲袖口，连忙收住。
大番薯咧嘴一笑，冲老夫子眨了眨眼。
老夫子依旧沉默，但眼角极轻微地松了一下。
秦先生合上笔记本：“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承认，曾授意他人伪造市场部专项采购的报销材料，并试图重新入账？”
“荒谬！”老赵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一声，“我没做过！你们这是陷害！是联手打压我！”
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急促。
可就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他忘了拿茶杯。
杯底残留的水渍，在桌面留下一个晃动的圆圈，边缘颤抖着，迟迟没能干透。
门关上了。
茶水间恢复安静。
大番薯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咂咂嘴：“我以为他会摔杯子呢，结果连杯子都忘了。”
秦先生收起U盘，低声对老夫子说：“下一步，交给制度。”
老夫子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外面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却让他觉得有点发烫。
他抬起手，指尖按住太阳穴，轻轻揉了两下。
脑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嗡鸣，像是有根针在颅内轻轻拨动。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昨晚没睡好。
可那声音没消失，反而持续震动，频率越来越快。
大番薯走过来，递上空包装袋：“你要不要也来一口？虽然凉了，但芝麻馅还在。”
老夫子摇摇头，没接。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某处，瞳孔微微收缩。
金手指第一次传来异样感，像一台老旧收音机，信号开始不稳定。
秦先生收拾包准备离开，路过时拍了拍他肩膀：“别太累，事情已经清楚了。”
老夫子“嗯”了一声，喉咙有点发干。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食指不受控制地轻弹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电流扫过。
大番薯注意到他的异样：“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事。”老夫子深吸一口气，“就是……有点热。”
他说完，又按了按太阳穴。
那阵嗡鸣还在，而且变得更清晰了，夹杂着断续的杂音，仿佛有人在耳边低语，却又听不清内容。
秦先生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等监察组正式介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老夫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没回应。
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脑海深处那个越来越响的声音上。
像是一台机器，正在超负荷运转。
大番薯站在他旁边，小声嘀咕：“原来不说话也能打赢仗。”
老夫子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前的世界似乎闪了一下。
不是错觉。
是真的闪了一下。
就像屏幕接触不良时那种短暂黑屏，又迅速恢复。
但他清楚，这不是灯的问题。
也不是眼睛的问题。
他抬起手，盯着指尖。
下一秒，那根刚才还在轻颤的手指，突然剧烈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