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跳的忙音
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林薇所有的心理防线。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顾夜白。
他怎么会发信息来？
在经历了连续几天的刻意冷淡和刚刚在社团活动上近乎严厉的点评之后？
周围社团成员收拾画具的嘈杂声、楚然社长交代下次活动时间的声音，都像是被隔在了厚厚的玻璃罩外，变得模糊而遥远。林薇的世界里，只剩下掌心那部微微发烫的手机，和屏幕上那个让她心跳失控的名字。
“薇薇？你怎么了？脸这么白？”赵暖暖收拾好东西，凑过来担心地问。
林薇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扣在腿上，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没、没什么！可能有点低血糖……”
她不敢看赵暖暖探究的眼神，匆忙将画具胡乱塞进背包，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对楚然说了句“社长再见”，便拉着不明所以的赵暖暖，逃离了活动室。
直到走出艺术楼，沐浴在傍晚微凉的风中，林薇才感觉找回了一丝理智，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你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赵暖暖狐疑地看着她。
“真的没事，”林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手机，那坚硬的触感提醒着她刚才不是幻觉，“就是突然有点头晕，现在好多了。我们……快去食堂吧，不然好菜都没了。”
她必须找个借口支开暖暖，她需要独处，需要立刻查看那条信息！
“好吧好吧，看你吓的。”赵暖暖虽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
一到食堂，林薇就以“占座”为由，让赵暖暖先去打饭，自己则飞快地找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位置坐下。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她才颤抖着手指，解锁了手机。
点开短信图标。
来自顾夜白的信息，简洁得一如他往日的风格，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缩——
【明晚七点，图书馆四楼理科文献区，讨论井盖涂鸦初步方案。带上你的草图。】
时间是五分钟前，就在他离开绘画社活动室后不久。
林薇反复将这短短的一行字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的神经上。
明晚七点。
图书馆四楼。
理科文献区。
讨论方案。
带上草图。
每一个词都公事公办，挑不出任何毛病。作为学生会副主席，邀请参与了讨论的社团成员进一步细化方案，合情合理。
可是……
为什么是图书馆四楼？那是他常去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他的“领地”。
为什么是晚上七点？这个时间点，介于学习与休息之间，透着些许模糊的暧昧。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她？
社团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单独叫她？就因为楚然社长点名问了她想法？还是因为……别的？
无数个疑问像气泡一样涌上来，炸开，留下更深的迷惘和一丝隐秘的、被她死死压制的悸动。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赵暖暖端着餐盘回来了。
林薇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进汤碗里。她慌忙锁屏，将手机塞回口袋，强作镇定地拿起筷子：“没、没看什么，回了个消息。”
“哦。”赵暖暖在她对面坐下，咬了一口鸡腿，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对了，跟你说个事儿。我刚才打饭的时候，好像看到顾大神了。”
林薇夹菜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又被提了起来：“在……在哪儿？”
“就在那边窗口，”赵暖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套餐窗口，“他好像也是刚来，就一个人。不过我没敢多看，赶紧溜了。总觉得他那气场，方圆五米内寸草不生。”
一个人……
林薇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去。食堂里人头攒动，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收回目光，心里却无法平静。他也会一个人来食堂吃饭吗？在她印象里，他似乎总是和陈浩或者学生会的其他人一起。
这条突如其来的短信，和他独自出现在食堂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顾夜白在她心中的形象，似乎又悄悄松动了一角。
“唉，不过说真的，”赵暖暖叹了口气，“顾大神那样的人，感觉就像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薇薇，听我一句劝，别陷太深，没好结果的。”
林薇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没有回答。暖暖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心底那个刚刚鼓胀起来的气泡。是啊，他是顾夜白，是“高岭之花”，她凭什么认为那条公事公办的短信会有什么特殊含义？
这一晚，林薇又失眠了。她在“回复”与“不回复”之间反复横跳。回复，该说什么？“收到，谢谢学长”？会不会太生硬？不回复……岂不是显得很没有礼貌，而且，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想去的。
最终，在凌晨一点，她抱着一种“早死早超生”的心态，颤抖着手指回复了三个字：
【收到，谢谢学长。】
发送成功后，她立刻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仿佛那是个定时炸弹。心脏在黑暗中咚咚直跳，等待着可能的回复。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手机始终沉默。
他大概……已经睡了吧。或者，根本不在意她的回复。
林薇在失落与庆幸交织的复杂情绪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一整天，林薇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上课走神，吃饭没胃口，连沈思怡都忍不住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既盼望着晚上七点的到来，又害怕它的到来。那种感觉，就像明知前方是未知的深渊，却还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靠近。
傍晚六点五十，林薇抱着素描本和几张昨晚熬夜画的、她自己都觉得不甚满意的涂鸦草图，站在了图书馆四楼的入口处。
理科文献区。这里果然如沈思怡之前所说，是顾夜白经常出没的地方。环境比楼下更加安静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木头书架特有的沉静气息。灯光不算明亮，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投下深邃的阴影，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分散在远处，埋头苦读。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喉咙。深吸了好几口气，她才鼓起勇气，迈步走了进去。
目光逡巡，寻找着那个身影。
很快，她在靠窗的一个位置看到了他。
顾夜白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经济学着作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微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专注和……距离感。
他似乎还没有发现她。
林薇的脚步顿了顿，再次深吸一口气，才慢慢走过去。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顾夜白从屏幕前抬起头。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平静，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学长。”林薇走到桌前，小声打招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顾夜白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向她怀里抱着的素描本，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坐。”
只有一个字，依旧简洁。
林薇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将素描本和草图放在桌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
顾夜白合上自己的电脑，将桌上的书往旁边推了推，腾出空间。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草图上，修长的手指拿起最上面那一张。
那是她画的关于文学院井盖的构思，以书本和钢笔为主要元素。
他看得很仔细，眉头微微蹙起。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等待着他的评价，生怕他又说出“流于表面”这样的评语。
然而，他看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张草图放下，又拿起了第二张。
那是她画的关于艺术学院井盖的构思，调色板和画笔。
他依旧看得很专注。
整个空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林薇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点点旧书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他为什么不说话？
是觉得画得太差，无从评起吗？
就在林薇的紧张几乎要达到顶点时，顾夜白终于放下了最后一张草图。
他抬起眼，看向她，目光深沉。
“这些，”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是你真实的想法？”
林薇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夜白的指尖在那张文学院的草图上点了点：“书本，钢笔。艺术学院的，调色板，画笔。”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林薇，你的创造力，不应该被这种程式化的符号束缚。”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薇某个被堵塞的开关。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来这些草图并非她真心所想，看出来她是为了应付“任务”而拼凑出来的、安全却毫无生气的方案。
一股混合着羞愧和豁然开朗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小声承认：“我……我昨晚没什么灵感……”
顾夜白沉默了几秒。
然后，林薇听到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太轻了，轻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灵感，”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不是闭门造车。它来自于观察，来自于感受。”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色，和图书馆玻璃上映出的、他们两人模糊的倒影。
“比如现在，”他的声音缓缓传来，像夜色一样低沉而充满磁性，“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你面前……这个让你紧张得不敢抬头的人。”
林薇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
他看着她，眼神不再仅仅是审度，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她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探究，有了然，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无奈的笑意？
“这些，”他看着她骤然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难道，不能成为你灵感的来源吗？”
轰——
林薇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投下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
周围书架投下的阴影，窗外浓重的夜色，桌上摊开的草图，电脑屏幕残留的微光，以及……面前这个目光深邃、一语道破她所有心事的顾夜白……
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个巨大而朦胧的漩涡，将她彻底卷入其中。
她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跳动，撞击出震耳欲聋的忙音。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的紧张，知道她的敷衍，甚至可能……知道她那些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混乱的心事。
而他，就这样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挑衅地，将这一切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图书馆的灯光柔和地洒落，在他周身勾勒出朦胧的光晕。
林薇望着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这场所谓的“方案讨论”，从一开始，或许就与井盖涂鸦，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