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在颤抖,每一次刻划都耗尽力气,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痰音,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旧风箱在艰难地拉扯。
“一百……三十五……”
他重复着,浑浊的目光茫然地扫过那八扇冰冷的长得好像墓碑的门。
杜广志坐在他对面,背脊挺直,但整个人透出一种岩石即将崩裂的沉重疲惫。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脸颊上的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
他默默地看着王瘸子刻下的那些的“正”字,没有说话。右手手背上冻伤溃烂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但每一次轻微的弯曲都会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牛丹靠在一块稍平整的石头上,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左肩的伤处被肮脏的布条紧紧缠绕,但依然能看出不自然的肿胀轮廓,脓血浸透了布条,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腥气。
脸颊上那道被毒矢擦过的伤痕结了暗红色的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她的脸瘦削了许多,颧骨也凸显出来,但眉宇间那股如同淬火刀锋般的锐利却并未完全熄灭,只是被深深的疲惫覆盖着。
大厅里死寂无声,只有王瘸子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石壁间回荡,每一次都咳得他身体蜷缩,咳出带着血丝的浓痰。那声音如同钝刀,一下下割在另外两人的心上。
杜广志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王瘸子佝偻的肩头,投向那些无声变幻的石门。门上的光芒在幽暗中闪烁,文字在吉凶之间无情跳转,毫无规律可言。
他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干涩发痛,大脑因为过度疲惫和绝望而一片空白。没有言语,默默起身,将王瘸子和牛丹的身体做一个初步的整理治疗,暂时缓解他们的痛苦。
牛丹好一点之后,又发动本身的能力,将能量缓缓的注入到王瘸子和杜广志的身体。
王瘸子身体刚刚恢复了一点,就开始了他的日常犯贱:“还是丹丹的治疗立竿见影,哪像广志,还神医呢,我看就一草包,是吧广志。”说完还不忘调戏一下杜广志。
牛丹咧开还是苍白的嘴唇,笑了笑:“我这能力还不到家,你还是要巴结巴结广志才行。”
杜广志冲着王瘸子无声的咧了咧嘴,王瘸子之前的那股子得意劲瞬间消失了,转而一张谄媚的脸冲着杜广志不断的笑着。
杜广志完全无视王瘸子前后态度的巨大转变,他的意念流入戒指之中。在戒指内部的狭小空间里,他迅速地找到了之前准备好的食物和水。
这些食物和水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就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吃。”他简短地说道,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食物塞进了牛丹和王瘸子的手中。
这两个字虽然简单,却带着命令的意味。杜广志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选择这扇石门,或者其他任何一扇门。他的行动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离他最近的那扇石门上,那扇门上刚刚稳定地显现出“惊门”两个字。那“惊”字的光芒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在警告着什么。
牛丹默默地接过杜广志递过来的干粮,她的动作有些迟缓,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慢慢地将那点干粮塞进嘴里,用尽全力咀嚼着,显然连吃东西都懒得动了。然后,她艰难地咽下那一小口水,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过了好一会儿,牛丹才挣扎着站起身来。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因为她的肩膀受伤了,之前简单的处理在她起身的动作中被碰开了。这让她的眉头猛地一拧,一阵剧痛袭来,但她咬紧牙关,强忍着没有哼出声来。
她走到杜广志身边,默默地检查着腰间连接三人的绳索。
王瘸子费力地吞咽下食物,喘息着,用袖子胡乱擦去嘴角的沫,然后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他那副疲惫不堪的身体,拖着两条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腿,挪到杜广志身后,抓住了绳索。他没有看门上的字,只是低着头,浑浊的眼睛里一片累的麻木。
杜广志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惊门”,石门厚重冰冷,上面的“惊”字散发着幽光。他伸出浮肿累累的手掌,抵住冰冷的石门表面。
“走!”一声低沉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沉重的石门再次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门后涌出的,不再是刺骨的寒气、恶臭的淤泥或是腐朽的气息,而是一股……极其干燥、带着强烈静电感的灼热气流,扑面而来,瞬间吸干了他们唇舌间最后一点水分。
通道依旧是狭窄的,笔直向前。但这里的石壁异常干燥,呈现出一种灰白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空气异常燥热,与之前经历过的所有通道都截然不同。
杜广志举着风灯,昏黄的火苗在这灼热干燥的气流中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他迈步踏入,脚下是干燥的沙砾,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步,两步……十步……
预想中的致命陷阱并未立刻降临。通道内异常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绳索摩擦的细微声响。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三人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经历过一百多次的死亡陷阱,他们早已不相信任何平静。
就在他们走到大约通道中段时——
毫无征兆!
整个通道的顶部、两侧石壁,乃至脚下的地面,猛地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炽烈白光!
那光芒仿佛一千个太阳在眼前同时炸开!瞬间剥夺了所有的视觉!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灼烧视网膜的惨白!
“啊——!”三人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但那强光似乎能穿透眼皮,直接灼烧着脆弱的眼球,带来针扎般的剧痛和一片翻滚的白茫茫!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瞬间又被灼热的空气蒸干。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那片毁灭性的白和眼球深处传来的尖锐痛楚。
强光!只有强光!纯粹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强光!
时间仿佛凝固了。在这片光中,每一秒都像一年般漫长。灼烧感从眼睛蔓延到裸露的皮肤,干燥的热风如同无数细小的火舌舔舐着他们。杜广志感到自己的眼球在眼眶里突突直跳,仿佛要炸裂开来。牛丹死死闭着眼,身体因为剧痛和强烈的刺激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王瘸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声音,身体摇摇欲坠,全靠绳索的牵引才没有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长时间。那毁灭性的强光,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骤然熄灭!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比之前任何通道都要纯粹、都要彻底。
视觉被粗暴剥夺后的强烈反差,加上眼球残留的灼痛和光斑,让他们陷入了短暂的失明和眩晕。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蝉在颅内疯狂嘶鸣。
“别……别松手……”杜广志的声音嘶哑,带着剧烈的喘息。
他感到绳索上传来的拉扯感,那是牛丹和王瘸子还连接着的证明。他强迫自己冷静,强忍着眼前飞舞的无数光斑和眼球深处阵阵的抽痛,用右手摸索着腰间的绳索,拉了拉,后面传来牛丹和王瘸子的哼哼。
“走……往前走……”他几乎是凭着直觉,向着记忆中通道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脚步虚浮,像是在水中穿上。
牛丹和王瘸子也摇晃着跟上。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在绝对的黑暗中试探着前方。脚下依旧是干燥的沙砾,发出单调的“沙沙”声。通道似乎变得异常漫长。
灼热的空气依旧干燥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尘。
强光带来的剧痛和眩晕感在缓慢消退,但视觉恢复得极其缓慢,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一些扭曲的、色彩怪异的光斑在晃动。杜广志只能依靠触觉和绳索上传来的轻微拉力来判断同伴的位置和状态。
走了大约三十米?还是五十米?在这片剥夺了感官的黑暗中,距离感也完全错乱了。
终于,杜广志摸索着的手掌,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平面——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某种异常光滑、冰冷的东西。石门?他心头一沉,又是一次失败的轮回?
他用力向前推去。
没有预想中的沉重阻力。那扇门,或者说是挡在前方的东西,异常轻巧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再是山洞的潮湿土腥,也不是任何通道里的极端气息。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古老尘埃味道的、异常空旷的气息。
同时,还有一种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能量波动,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一股柔和、纯净、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暖感的金色光芒,从敞开的门内流泻而出,驱散了他们眼前的黑暗。
杜广志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眼睛。透过指缝,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空间。空间异常空旷,隐没在柔和的微光中。地面是某种平整的的黑色岩石,光滑如镜。
而在这巨大空间的中心——
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静静地悬浮在离地约半米高的地方。
它缓慢地、无声地旋转着,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然而,就在这吞噬一切的黑暗边缘,丝丝缕缕、细碎如同金砂般的能量光点,正持续不断地从旋涡中被“甩”出来,逸散到空气中。
这些金色的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的萤火虫,轻盈地飘荡着,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也映亮了站在门口的三人那布满血污、泥浆、冰渣和极度疲惫、惊愕的脸庞。
没有熟悉的八扇石门,没有那个冰冷残酷的轮回大厅。
只有这片古老、空旷、被中心那诡异而壮丽的黑色旋涡和逸散的金色光点所笼罩的巨大空间。
山洞大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一种更深邃、更古老、仿佛时间本身都凝滞了的寂静所取代。
只有那黑色旋涡无声的旋转,以及金色光点飘散时发出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尘埃落定般的细微沙沙声。
杜广志的手还僵在半空,遮挡眼睛的动作凝固了。
指缝间透入的柔和金光,不再刺眼,让他干涩灼痛的眼球感到一丝奇异的、冰凉的抚慰。
他缓缓放下手,布满血丝、瞳孔因为强光刺激而依旧微微收缩的眼睛,死死盯着空间中央那个缓慢旋转的黑色旋涡。
那深邃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牵引着他全部的意识和灵魂,一股源自本能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咳…咳咳…”王瘸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了这非人的寂静。
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全靠手中那根充当拐杖的石棍支撑才没有倒下。
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内脏从喉咙里挤压出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那巨大的旋涡倒映在他瞳孔深处,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吸走。
“这…这…不是…大厅?”他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惊惧。
牛丹站在杜广志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她左肩的伤口在金色微光的映照下,肿胀和紫黑的色泽显得更加狰狞。
脸颊上那道毒矢留下的血痂也清晰可见。
但她此刻似乎完全忘记了身体的伤痛,微微张着嘴,干裂的嘴唇上还沾着泥浆和血渍。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此刻却有些失神地望着那不断逸散出金色光点的旋涡中心,瞳孔里跳动着两点微弱的金色光芒。
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住袖口突出的藤蔓,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戒备,而非攻击的姿态。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被那神秘的光芒所吸引,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钉在原地。
“封印之地…”杜广志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