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次转轻,当御苑朱红城门在车后缩成一点时,苏蘅才松开攥着暗袋的手——那里藏着从百花园影壁上拓下的并蒂莲纹路,与母亲遗物中的荷瓣严丝合缝。
“姑娘,前边要进长林道了。”车夫的吆喝混着马嚼子的脆响撞进车厢。
苏蘅刚要应,识海里突然泛起涟漪般的轻语,是那道总在梦境里指引她的花灵声:“归墟之钥......有波动。”
她睫毛微颤。归墟之钥是花灵对她血脉力量的称呼,自上月在御苑老桂树里唤醒前世记忆后,这声音便时断时续。
此刻那波动像细针轻扎心口,苏蘅指尖按在车窗木棂上,暗运灵力——藤蔓从车底缝隙钻出去,如游蛇般贴着地面往后方延伸。
“三里外,右首第三个土坡。”花灵的声音里带着冷意,“四团人影,裹着浸过艾草的粗布,想掩去人气。”
苏蘅瞳孔微缩。她早料到赤焰夫人不会善罢甘休——那女人借送医之名接近县主,实则想夺她灵植能力,前日在御苑还派小太监往她茶里下过曼陀罗粉。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追到了出城的路上。
“陆统领。”她掀开车帘一角,晨雾里,骑在马上的陆骁立即侧过身,佩刀在鞘中轻磕出脆响。“麻烦让护卫队放缓些,莫要打草惊蛇。”她指尖轻点,藤蔓悄然缩回,“但也别松了警戒。”
陆骁颔首领命,手掌在刀柄上一按,原本分散的护卫便不动声色地收拢,将马车护在中间。 苏蘅放下车帘时,瞥见道旁一株野菊正抖着花瓣,那是藤网传递的“安全”信号——至少目前,追踪者还未察觉他们已被反制。
可这平静只维持了半刻。当马车驶入长林道边缘,风里忽然漫进一缕甜腻。那甜不似花香,倒像腐烂的蜜饯混着铁锈,直往鼻腔里钻。
苏蘅猛地坐直,喉间泛起酸意——这是毒雾的前兆!
她记得古籍里写过,南疆蛊师会用曼陀罗花混着腐尸草熬毒,未成形时便有这种甜腥。
“灵火。”她低喝一声,掌心腾起幽蓝火苗,绕着车厢转了三圈,在车外织成无形屏障。与此同时,她扯开车帘对陆骁喊:“前方林子里有毒雾!改道!”
陆骁的马瞬间前蹄扬起,佩刀“唰”地出鞘:“左转!绕开林子!”护卫们的马蹄声骤然乱了又稳,可还是晚了半息——林子里”轰“地腾起淡紫色烟雾,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炸开,眨眼便裹住了最前面的两辆护卫车。
“咳咳!”有护卫捂住口鼻栽下马,马匹受惊撞翻了路边的茶摊。
苏蘅看着那毒雾缠上自己的灵火屏障,蓝与紫在半空纠缠,发出“滋滋”的声响。
她咬着牙催动火苗,灵力如潮水般涌入手心——前世记忆里,花灵说过灵火是至纯木属性,最克阴毒之物。
“散开!用湿布捂口鼻!”陆骁的声音像淬了冰,他挥刀劈开一团毒雾,刀身竟冒起青烟。 苏蘅趁机将灵火范围扩大,幽蓝火焰如浪翻涌,所过之处毒雾化作灰烬,连带着烧焦了半片林子的枯枝。
“退!退到道中央!”陆骁扯下自己的外袍,裹住中毒的护卫往马车方向拖。
苏蘅看着他额角的汗混着灰往下淌,突然觉得那道身影与萧砚有几分重叠——都是这样,明明自己也在危险里,偏要把旁人护在身后。
毒雾散得比来时更快。当最后一缕紫烟被灵火卷走,林子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苏蘅眼神一凝,指尖轻勾,藏在车底的藤蔓“唰”地窜进林子,如网般罩向声响处。
“什么人?”陆骁提刀冲过去,刀刃映出林子里晃动的黑影。
苏蘅隔着车帘都能听见藤蔓收紧的“咯吱”声,混着一声闷哼——是人的声音。
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归墟之钥的波动还未消,反而更剧烈了。
暗袋里的荷瓣隔着布料贴着心口,像在提醒她:这才刚刚开始。
“陆统领。”她掀开车帘,晨光穿透林梢落在她发间,“把那家伙带过来。”林子里传来藤蔓摩擦树皮的沙沙声,一道黑色斗篷被拖出阴影,帽檐下的脸隐在阴影里,可苏蘅看清了他腰间——绣着赤焰纹的丝绦,与那日在县主房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藤蔓如铁索般勒紧黑衣人的脚踝时,他正弓着背往林深处窜,腰间赤焰纹丝绦在乱草里划出刺目的红。
苏蘅隔着车帘都能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那是藤蔓绞碎了他外袍的棉絮。
“别动。”她的声音裹着灵力,像春霜覆上嫩枝般清泠,“你主子派你来,可不是让你当逃兵的。”
黑衣人猛地顿住,兜帽下的呼吸声骤然粗重。苏蘅的指尖在车壁上轻叩,藤蔓便顺着他的腿往上攀,在他腰腹间绕了三圈。
当最后一道藤圈缠上他手腕时,他突然剧烈挣扎,手臂猛地甩向身侧——粗布衣袖翻卷,一截小臂露在晨雾里,皮肤红得像被沸水烫过,还爬着蚯蚓似的青紫色血管。
“赤焰教信徒。”识海里的花灵声线陡然冷下来,“他们用魔植汁液浸泡身体,说是能与‘赤焰神’共鸣。实则是让魔种蚕食血肉。”
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前日在县主房里发现的赤焰纹丝绦、御苑茶盏里残留的曼陀罗粉、此刻这暗红皮肤......所有线索在脑内串成线。
她掀开车帘的动作重了些,晨风吹得鬓发乱飞:“你家夫人是不是觉得,杀了我,北疆的灵植秘辛就能永远烂在镇北王府?”
黑衣人突然发出嗬嗬的怪笑,兜帽下的脸终于抬起——他的眼眶里没有眼白,全是浑浊的暗红,像两团凝固的血。“万芳主?”他的声音像锈刀刮过石板,“等你到了北疆,赤焰神会让你跪在神座前,把灵脉......”话音戛然而止。
黑衣人喉结剧烈滚动,嘴角渗出黑血。
苏蘅瞳孔骤缩——她看见他后槽牙咬碎了什么,暗紫色的汁液顺着嘴角往下淌。
“毒!”她喝一声,藤蔓瞬间收紧,试图扼住他的喉咙阻止吞咽。可那毒显然早被封在蜡丸里,此刻已顺着食管滑入腹中。
黑衣人浑身抽搐,暗红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发出腐叶般的腥气。
陆骁的刀“当啷”坠地。他蹲下身,戴皮手套的手指掰开黑衣人牙关,只见后槽牙处嵌着半粒黑蜡:“是‘蚀骨散’,南疆蛊师用腐尸草炼的,见血封喉。”他抬头时,眉峰拧成结,“这人心口还纹了赤焰图腾——看来不是普通喽啰。”
苏蘅跳下马车,鞋尖碾碎一片带露的草叶。
归墟之钥的波动如潮水翻涌,她能清晰感知到,这人体内残留的魔植气息正随着死亡逐渐消散。“赤焰夫人怕了。”她蹲下身,指尖轻点黑衣人溃烂的手背,藤蔓探入皮肤下三寸,果然触到一粒硬如石子的东西——魔种。“她派死士截杀,是怕我到了镇北王府,会揭穿她当年屠灵植师满门的真相。”
陆骁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当年萧世子的母妃......”
“正是被赤焰夫人以‘妖女’之名构陷。”苏蘅站起身,晨雾漫过她肩头,“萧世子查了十年的旧案,赤焰夫人怕我这双能读草木记忆的眼睛,会在王府找到关键证据。”她转头看向陆骁,眼底有幽蓝火苗跳动,“所以我们更要快。快到她来不及再派第二拨人,快到王府的碑刻、古柏、甚至地砖缝里的苔藓,都能为我们说话。”
陆骁突然单膝跪地,佩刀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末将定护姑娘周全。”他的声音发闷,像是要把所有愧疚都咽进喉咙——毕竟方才毒雾里,他的护卫队折了三个兄弟。
苏蘅伸手虚扶,指尖掠过他铠甲上的血渍:“陆统领,你护的不是我。”她望向北方,那里有连绵的青山正从雾里浮出轮廓,“你护的是十年前含冤而死的灵植师们,是萧世子藏在心底的那把火。”
车夫的吆喝声再次响起。
陆骁翻身上马时,特意将自己的坐骑换到马车左侧——那里是毒雾最可能袭来的方向。
苏蘅掀开车帘的瞬间,瞥见道旁野菊正抖着花瓣,那是藤蔓传递的“前方三十里无埋伏”的信号。
她摸了摸暗袋里的荷瓣,归墟之钥的波动虽未消,却多了几分灼热,像在回应她的决心。
马车重新启程时,车轮碾过黑衣人溃烂的衣袍。
苏蘅望着车外飞退的树林,忽然想起花灵说过的话:“归墟之钥,是开启上古灵脉的钥匙,也是斩断阴谋的利刃。”此刻她终于明白,赤焰夫人怕的从来不是她的灵植术,而是这把钥匙,会照出所有被埋在岁月里的真相。
日头西斜时,北疆的风裹着沙粒扑来。
苏蘅掀开车帘,远远望见镇北王府的飞檐在暮色里若隐若现。
她摸了摸发间的木簪——那是用马车底藤蔓新抽的枝桠削成的,带着清冽的草木香。
深夜,镇北王府偏殿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
苏蘅站在铜镜前,指尖抚过身上素雅的月白裙装——这是王府仆人刚送来的。
镜中倒影里,她的眼底还凝着未褪的锋芒,却在瞥见案头那盏青釉瓷灯时,忽然顿住。灯芯噼啪爆响,照亮了灯座上若隐若现的纹路——是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