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烛火被穿堂风刮得忽明忽暗,供桌上那株灵菊的花瓣突然簌簌颤动——苏蘅耳中响起野蔷薇的尖叫:“她在房梁上!”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抬手挥出腰间的藤鞭。青竹村后山的野藤如活物般窜上梁顶,“咔嚓”一声将那道灰影拽了下来。
“白露使。”苏蘅盯着跌在香案前的女人,对方脸上的易容粉簌簌掉落,露出左眼角那朵靛蓝蝶斑,“赤焰夫人派你来青竹村,就为了偷我的灵植手札?”
被藤蔓捆成茧的女人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瓷片刮过瓦罐:“小丫头倒是聪明。可你以为困住这具肉身就能赢?“她的瞳孔骤然扩散成幽黑的漩涡,”我的魂早寄生在你族人的梦里——“
黑雾从她七窍涌出,像活蛇般窜向堂外。
正在廊下守夜的苏德昌突然僵住,手中的旱烟杆“当啷”落地;翠儿揉着太阳穴踉跄两步,指甲深深掐进门框;就连刚被净化的苏婉也捂住心口,脸色惨白如纸。
“是梦蛊!”苏蘅后背沁出冷汗。她曾听老槐树说过,南疆蛊师会将魂魄分一丝附在活物梦境里,宿主醒时是普通人,睡时便成了蛊虫温床。
可此刻这些人分明醒着,黑雾却仍在侵蚀他们的神智。
“看啊——”白露使的声音混着十几种男女老少的语调,“你最敬爱的族老在梦里咒你早死,你救过的丫鬟偷藏你晒的药草,你护着的继妹...哈,她娘林氏当年推你下悬崖的画面,可清楚得很!”
苏婉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她盯着虚空,指尖深深抠进掌心:“那是...那是我娘!她拿着锄头,说’灾星克死亲娘,留着也是祸害‘...蘅姐姐,我娘她、她不是故意的,她肯定是被控制了!”
苏蘅心口一揪。三个月前她在老槐树下发现的碎玉坠,原来真的藏着林氏被操控的记忆。
她攥紧腰间的灵火囊——这是上月在百花谷,老桃树用千年桃胶为她凝练的本源之火,“能烧尽虚妄,照见真心”。
“闭眼。”她低喝一声,指尖划过灵火囊的绳结。赤金色的火苗“腾”地窜起,在半空凝成巨大的蝶形光阵。
黑雾触到火焰便发出刺啦声响,每一缕被烧尽的黑雾里都浮现出蝴蝶幻影:有苏德昌跪在床前给病妻喂药时的祈求,有翠儿躲在柴房里把偷来的药草偷偷塞回苏蘅竹篓的颤抖,有林氏被黑雾缠颈时扭曲的面容——
“娘!”苏婉扑过去想碰那团幻影,却穿过了蝴蝶的光翼。
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眼泪砸在青砖上:“原来...原来她每次打我时眼里的狠厉,都是假的...”
苏蘅蹲下身,握住她颤抖的手。灵火的热度透过掌心传来,她能感觉到苏婉指尖的凉正在一点点褪去:“这些蝴蝶是被蛊虫篡改的记忆碎片,烧了它们,你娘的真心就会回来。”
白露使的笑声突然变了调。她被藤蔓勒紧的躯体开始崩解,皮肤下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蝶:“没用的!就算烧了这些,赤焰夫人的咒术早渗进青竹村的每寸土——”
“那就连土一起烧。”苏蘅站起身,灵火在她眼底跃动。她能听见院外的野菊在欢呼,墙根的苔藓在歌唱,所有植物都在将生命力注入她的血脉。
火焰骤然暴涨,将白露使整个人包裹其中。黑蝶在火中发出尖啸,渐渐化作飞灰。
苏婉死死攥着苏蘅的衣袖,看着那团火焰里最后浮现出的画面:年幼的自己蹲在林氏坟前,把沾着泥的野菊别在碑前——那是她从未对人说过的秘密。
“原来...原来我娘最爱的,是我送她的野菊。”苏婉的哭声混着火焰的噼啪声,“蘅姐姐,求你...一定要烧干净。”
灵火越烧越旺,连供桌上的灵菊都泛起金芒。白露使的躯体在火中扭曲成一道黑烟,最后一刻,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冽,像是换了个人:“上古花灵...你以为...烧得尽...轮回之劫么...”话音未落,黑烟便被灵火撕成碎片。
祠堂里的烛火重新稳定下来,苏德昌揉着额头捡起旱烟杆,翠儿红着眼眶从怀里掏出半块藏了三天的糖糕,苏婉则抱着苏蘅的腰,眼泪把她的青布裙洇出个深色的圆。
“都醒了。”苏蘅摸了摸苏婉的发顶,抬头正看见张大人举着帖子站在门口。
月光下,御苑的烫金印信在他袖中若隐若现。
“苏姑娘。”张大人的声音里带着敬服,“御苑的邀帖,还作数么?”
苏蘅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东方的朝霞里,她仿佛看见漫山遍野的花在朝她招手。
她伸手接住落在掌心的灵火余烬,嘴角勾起个清浅的笑:“作数。”
此时无人注意到,被灵火烧过的青砖缝里,一粒漆黑的蝶蛹正缓缓蠕动。灵火渐熄时,苏蘅的指尖在发抖。
她垂眸看着掌心残留的金芒,那是老桃树用千年桃胶凝练的本源之火,此刻正随着心跳的节奏,在她血脉里轻轻震颤——方才为了烧尽白露使的魂蛊,她几乎榨干了这三个月来与青竹村草木共生的灵力。
“苏姑娘?”张大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他方才还立在祠堂门口,此刻已跨过门槛,玄色官靴碾过地上的香灰,“那...那妖人可彻底伏诛了?”苏蘅抬头。
月光透过祠堂破了一角的窗棂,在张大人脸上投下明暗。
她注意到他腰间的御苑玉牌泛着幽光,那是皇室灵植师的信物。“魂魄散了七分。”她的声音比预想中轻,“但最后那句‘红莲洞’...”
“红莲洞?”张大人的瞳孔骤然收缩,玉牌在他掌心攥出白印,“那是...那是二十年前被魔宗血洗的灵植圣地。姑娘可听清了?”祠堂里突然安静下来。
苏婉还抱着她的腰,眼泪早把青布裙洇出个深色的圆;苏德昌的旱烟杆悬在半空,烟灰簌簌落在他打了补丁的裤腿上;翠儿攥着半块糖糕,指尖的红糖渍在月光下泛着暖黄。
苏蘅能听见院外野菊的低语。它们说,东边山梁的晨雾正往村里漫,说墙根的老苔藓在担心新织的藤网会不会被露水打湿。
她伸手抚过苏婉的发顶,少女的发丝带着野菊花的清香——这是她用灵植露养了三个月的成果。“听清了。”她转向张大人,“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张大人的喉结动了动。他显然还想说什么,却被苏蘅接下来的动作打断——她后退两步,站到祠堂中央,指尖轻轻划过供桌边缘。
青竹村后山的野藤应声而动,从院外的篱笆、墙缝、甚至瓦当间钻出来,像绿色的溪流般汇集成一张半透明的网,将整个村子笼罩在其中。
“这是藤障。”苏蘅解释,藤网在她话音里泛起微光,“能阻蛊毒,能挡邪雾,若有活物强行闯入...”她顿了顿,指尖微颤,“会触发藤刺。”
苏德昌的旱烟杆“当啷”落地。
他颤巍巍蹲下身去捡,抬头时眼眶泛红:“蘅丫头,你这是...要走了?”
“张大人是御苑来的。”苏蘅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婉苍白的脸上,“我要去京城,学更厉害的灵植术。但走之前,得给青竹村系根保险绳。”
苏婉突然松开手往后退,撞在供桌角上也不觉得疼。她盯着姐姐腰间空荡荡的灵火囊——方才为了烧魂蛊,那用桃胶凝的火囊已经化作灰烬了。
“蘅姐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答应过要教我认百药的,你答应过要陪我去后山采野菊的...”
“我带了这个。”苏蘅从袖中摸出一枚拇指大的香丸,表面还沾着未擦净的灵火余烬,“这是用灵火淬过的安息香,掺了后山老松树的树脂。若遇异象,点燃它,藤障会自动收紧,我...我在京城也能感应到。”
香丸被苏婉捧在掌心,像捧着颗会发热的星子。
她盯着姐姐眼下的乌青,突然想起前日夜里,自己起夜时看见蘅姐姐跪在老槐树下,把最后半盏灵植露喂给枯了根的野菊——原来那些说“不碍事”的谎话,都是真的。
“我等你回来。”苏婉突然踮脚,把沾着泪的脸贴在苏蘅颈侧,“等你回来,我要在祠堂前种满野菊,要让它们开得比你救我那天还旺。”
苏蘅的鼻尖发酸。
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刚穿越到这村子时,也是这样被苏婉堵在井边,往她怀里塞带着体温的红薯;想起上个月苏婉发高热,是她用灵植催熟的野莓汁喂了整夜。
她用力抱了抱妹妹,在她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带你去御苑看雪地里开的红梅。”
张大人适时轻咳一声。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向苏蘅:“时辰不早了,御苑的马车在村外候着。”
苏蘅接过锦帕,擦了擦眼角。
她最后看了眼祠堂里的众人——苏德昌正弯腰替翠儿捡地上的糖糕,两人的影子在烛火下叠成一团;苏婉还攥着香丸,发梢沾着方才蹭到的灵火金芒。“走吧。”她对张大人说,声音里已经没了方才的疲惫,“但丑话说在前头:若御苑想拿我当摆设,我转身就回青竹村。”
张大人的背挺得更直了。
他当先走出祠堂,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经过院门口时,苏蘅突然顿住脚步——篱笆上的野蔷薇正用尖刺戳她的手背,那是草木在示警。
她顺着蔷薇的指引抬头,正看见一片黑色蝶翼从藤障的缝隙里钻进来,轻轻落在新织的藤网上。
“怎么了?”张大人回头。苏蘅望着那只黑蝶。
它的翅膀上泛着诡异的紫斑,与方才被灵火烧尽的蝶蛊纹路如出一辙。
她伸手想去抓,黑蝶却“嗡”地振翅,往村外的山林里飞去了。“没事。”她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野蔷薇的刺痕,“许是漏网的蝶蛹。”
张大人没再追问。两人穿过村道时,晨雾已经漫到了村口。
御苑的马车就停在雾里,朱漆车辕上的金漆在雾中闪着微光。苏蘅踩上踏脚凳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苏婉追来了。
她捧着那枚香丸,发梢的金芒在雾里明明灭灭:“蘅姐姐!我会每天给藤障浇灵植露的!”
苏蘅探出车窗。
晨雾里,她看见妹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白点。
她摸了摸腰间新换的藤鞭——这是用后山最坚韧的葛藤编的,鞭梢还缠着苏婉塞进来的野菊干。“驾——”车夫甩响马鞭,马车碾着晨露往京城方向驶去。
此时无人注意到,青竹村祠堂前的香灰里,那粒曾被灵火烧过的黑蝶蛹正裂开一道细缝。
晨雾漫过砖缝时,一只与方才那只极为相似的黑蝶从中钻了出来,展开翅膀,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振翅追去。
苏婉捧着香丸回到房中时,窗台上的野菊突然绽开了一朵新蕊。她凑近去闻,花香里混着淡淡的松脂味——那是姐姐留在香丸里的,独属于灵植师的味道。
她把香丸小心收进木匣,又在匣底垫了层野菊瓣。
月光透过窗纸,在木匣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影,像极了某只蝴蝶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