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挟着带着铁锈味的雨气直往鼻子里钻的时候,苏蘅正在半空往下坠。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的支撑一下子全没了,空落落的。
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好像是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可又像是紧紧贴着耳膜在震动。她都能看清楚悬崖边上那棵歪脖子松树的纹路。
那树皮糙得就跟老人的手似的,裂缝里还卡着几片干巴巴的松针,跟早上爬山看到的没两样。
可眨眼间,松针的样子突然就变成了粗麻布料的感觉,然后她就“砰”的一声重重砸在泥地上了。
后脑勺磕到一块特别硌人的石头,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模模糊糊的。
“醒了?”一个特别刺耳的女人声音就像针一样,一下子把她那迷迷糊糊的意识给扎破了。
苏蘅眯缝着眼睛看了看,看到的是一个漏雨的茅草屋顶,雨水顺着竹篾的缝儿滴答滴答地落在脚边的破陶盆里,发出很清脆的“咚”的一声。
一股潮乎乎的霉味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就朝她扑过来了。
她想撑着坐起来,结果看到自己粗糙的手背的时候吓了一跳。这双手的指节红红的,一看就是常年干活儿累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泥呢,这哪是她那个成天敲键盘的办公室主任的手啊?手指尖碰到地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草席上剩下的湿气和凉意。
“灾星醒了也好。”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苏蘅扭头一看,瞧见一个穿着青布衫的中年男人靠在门框上。
这人脸上虽然带着笑,可眼睛里却冷冰冰的,他说:“我是族长苏文远,你爸妈走得早,这么多年都是族里在照顾你……”
“照顾?”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只见一个梳着歪髻的胖女人挤了进来,她手里端着的木盆晃荡出脏水,脏水溅到了苏蘅的脚边,一下子就有股腥臭的味儿弥漫开了。
“三年前她娘断气那天,村东头的老井就干了!去年她爹掉下悬崖,后山的野桃树就全旱死了!要不是她克亲人,咱们青竹村能连着三年都没下过一场透雨吗?”苏蘅的太阳穴一个劲儿地跳。
她的记忆就像被搅乱的水一样,那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翻腾:现代公司的茶水间、电脑屏幕上的报表、山顶上那声惊叫——然后是坠落时耳边的风声,还有现在涌进来的新记忆。
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灶前烧火,火星子蹦到手上也不躲开;有个女人摸着她的头说“阿蘅别怕”,结果第二天就咳血死在了床上;还有个男人背着她翻山找药,最后坠崖的时候血溅到了她脸上……
“苏大娘。”苏文远轻轻咳嗽了一声,“毕竟是同一个族里的人,说话还是要留点儿情面的。”
“余地?”胖妇人猛地把木盆往地上一摔,溅起的脏水一下子弄湿了苏蘅半条裤腿,那湿冷的感觉一下子就传到皮肤上了。
“上个月我家二小子被蛇咬了,她就蹲在旁边的野菊丛里,都不帮忙采片叶子!要不是我家那口子跑得快……”
“我当时……”苏蘅刚要说话,声音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嘶哑,喉咙干得就像要着火似的,感觉像吞了砂纸一样难受。
这时候她才发觉,记忆里那个小丫头老是被克扣水喝,就连讨口水喝都要被骂是“克水的命”。
“你当时就装哑巴!”苏大娘拿起木盆就要砸过来,苏文远赶紧拦住了。
“族长您瞧瞧,这丫头的眼神多阴森啊!昨天我看见她蹲在老槐树下,说不定又在咒谁呢——”
“够了!”苏蘅突然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的膝盖发软,但是在现代职场锻炼出来的冷静,让她的声音特别稳。
“我什么时候咒过人了?”
苏大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盯着苏蘅的眼睛,这双眼睛比以前清亮多了,就好像原本蒙着一层雾的玻璃一下子被擦干净了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有点害怕,可是一想到村里人的那些议论,就又梗着脖子说:“你娘死的时候手里攥着野菊,你爹坠崖之前怀里也揣着野菊,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啊?野菊可是送葬用的花!”
野菊?苏蘅不由自主地看向窗边。
那儿歪歪斜斜地长着一棵野菊呢,看着无精打采的,花瓣的边儿都有点焦黄色了。
她拿手碰了碰花瓣,指尖一下子就像被火烧了似的热起来,就好像阳光用放大镜聚在一个点上那种感觉。
更奇怪的是,这野菊在她碰到的那一刹那,茎杆就挺直了,蔫巴发黄的花瓣很快就舒展开了,中间金黄的花蕊都露出来了。
“你、你做啥了?”苏大娘往后退了两步,把木盆都给撞翻了。
脏水就顺着泥地流到苏蘅脚边了,可她就盯着那突然盛开的野菊,心跳得特别快——刚刚啊,她好像听到啥声音了。
不是人说话的声音,是那种更细碎的,就像风从草叶子中间穿过的声音:“疼……渴……”
“苏蘅。”苏文远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冷冰冰的,“你娘活着的时候老说你有灵性,可这灵性要是用错了地方……”他话没说完,就转身走出茅屋了,草鞋在泥地上踩出两个深深的印子。
苏大娘瞪了苏蘅一眼,弯下腰去捡木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克亲人的灾星,活着也是个祸害……”
门“吱呀”一声就关上了。
苏蘅一屁股坐到草席上,眼睛就盯着那开得正旺的野菊。
刚刚指尖上还留着热乎劲儿呢,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变得更清楚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