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难得,感谢伍德队长忍痛割爱——”
科拉挑眉,一字一顿地拉长了调子,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半弯腰行了个不着调的绅士礼,语气里满是调侃。
伍德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我先走了,记得涂药。”
他转身,猩红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留下科拉独自握着那枚微凉的锡盒,指腹下是粗糙的磨损边缘,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最后那句沉沉的叮嘱。
科拉觉得被罚禁闭的心情都轻松不少。
她哼着歌,将那锡盒盖用力一撬,锡盒“啪”一声轻响,盖子应声弹开。
一股浓烈而熟悉的草药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辛辣中带着一丝清凉,是魁地奇球员们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带着刺激性的冰凉感猛地钻入皮肉,随即又化作一种深沉的、舒缓的暖意,奇异地中和了那尖锐的灼痛。
这药膏和伍德一样。
科拉在心里暗自念着。
次日。
指间残留的药膏气味还未完全散去,那辛辣又清凉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与脑海中那双固执的棕色眼睛交织在一起。
科拉靠在地下走廊冰冷的石墙上,这里的光线比昨天遇见伍德的地方更加幽暗潮湿,只有墙壁上间隔甚远的火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将黑湖深处渗进来的、水波般的绿色微光映照得更加诡谲。
这里是斯莱特林休息室的入口。一面光秃秃、湿漉漉的石墙,冰冷得毫无生气。
晚上六点五十五分。
科拉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赫奇帕奇校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尽力掩去了昨夜的狼狈。
但仔细看,眼下的阴影并未完全消退,那只涂过药、被妥善藏在袖口下的右手,指关节的红肿虽消减了些,破皮的边缘却依然醒目。
她在等杰玛·法利。
“你需要跟随我,观察并学习斯莱特林级长的日常职责规范、处理冲突的方式以及……应有的行为准则。”她公事公办,毫无感情波澜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转。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黑湖水流淌过窗外石壁的细微哗啦声,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轻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七点整。
地下室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些,渗入骨髓。
科拉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将双手更深地插进口袋里。右手手指在锡盒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敲打着,像是在打着某种无声的节拍。
就在这时,前方光滑的石墙内部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巨石摩擦的“隆隆”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科拉瞬间绷直了身体。来了。
只见那面原本毫无缝隙的石墙中央,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窄窄的拱形入口。
门洞内透出更加幽深、带着冷色调绿光的光线,一股混合着水生植物、古老羊皮纸和某种昂贵香料的独特气息随之飘散出来。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杰玛·法利。
她穿着熨帖的斯莱特林校袍,银绿色的级长徽章在胸前闪烁着冷光。
深棕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斯莱特林特有的那种疏离和审慎。
当她完全走出拱门,身后的石门开始无声地合拢时,她终于在科拉面前停下脚步,站姿挺拔,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法利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如同两片淬了寒冰的湖面,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下精准地锁定了科拉。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冰冷而锐利,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剖开。
科拉甚至能感觉到那视线在自己略显憔悴的脸上、刻意藏在袖口下的右手、以及沾着地下室湿气的袍子下摆上短暂地停留、评估。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黑湖水流淌的汩汩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背景里单调地回响。
地下室特有的、混合着水腥和石壁霉味的寒意,似乎因为法利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刺骨。
科拉挺直了脊背,迎向那道冰冷的目光。
她脸上迅速挂起一个训练有素的笑容——热情,无害,带着赫奇帕奇招牌式的真诚,恰到好处地掩盖了眼底的疲惫和因等待而积蓄的些微紧绷。
她甚至让自己的眼神亮了几分,像是真的为“等到了她”而感到高兴。
“晚上好,法利级长。”科拉的声音清亮,打破了凝滞的空气,语调轻快得与这阴冷的环境格格不入,“真准时。”
法利没有回应她的问候,也没有对“准时”发表任何评论,她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视线从科拉脸上移开,仿佛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最终定格在科拉身后的空处,或者更远的地方,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卡佩小姐。”
法利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浸了冰水,
“我以为我们约定的时间,以及你被赋予的‘学习任务’的严肃性,足以让你明白不要嬉皮笑脸的必要性。”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地下室的寂静,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水面,激起无形的压力。
果然来了,下马威。
这次“学习”绝非轻松愉快的散步。
“抱歉,法利级长,”科拉从善如流,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悔”,甚至还微微欠了欠身,“是我疏忽了。”
法利的目光重新落回科拉脸上,灰眸中没有丝毫被说服的迹象,只有更深沉的审视。
显然,她一个字也不信。
沉默再次笼罩,更加沉重。
科拉垂首,口袋里的手指捏紧了小小的锡盒。
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指腹,那熟悉的辛辣清凉气息隐隐飘散,与地下室的湿冷霉味、法利身上若有似无的昂贵香料交织,形成奇异的冲突感。
这气味让她瞬间想起了昨天走廊里那双固执的棕色眼睛和生硬递药的动作,心底那点因法利高压姿态而产生的烦躁竟奇异地被压下去一丝。
就在这时,法利动了。
她不再看科拉,而是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带着斯莱特林特有的优雅与力量感的姿态,利落地转身,朝着走廊更深、更黑暗的方向走去。袍角在她身后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跟上。”
没有多余的指令,没有说明去向,只有两个简洁到冰冷的字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鞭子般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她的背影挺拔而决绝,银绿色的级长徽章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微光,仿佛一个移动的、拒绝任何靠近的冰雕。
她甚至没有回头确认科拉是否服从,仿佛笃定对方除了遵从,别无选择。
科拉看着那个迅速融入阴影的墨绿色背影,显然无可奈何。
她深吸一口气,地下室阴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混合着药膏残留的气息和未知的挑战感。
“来了,法利级长。”
她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随即迈开脚步,跟上了那个冰冷而强大的背影,身影也迅速被前方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走廊里,只剩下石墙的冰冷和火把不安的跳动。
巡查,正如科拉所料,枯燥得令人昏昏欲睡。
本质上,这与她作为赫奇帕奇级长单独执行的任务并无二致——从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外幽暗的走廊开始,一路向上,途经空无一人的教室、空旷的回廊、盘旋的楼梯,目标直指城堡最高处的猫头鹰棚屋,彻查整座城堡,检查有无耗损。
但这“相同”的任务,在杰玛·法利身边执行,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体验。
她没有交谈的意愿,甚至吝啬于任何眼神交流。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一种对“效率”和“标准”的严苛定义。
她并非简单地走过,而是以一种近乎挑剔的细致审视着沿途的一切。
科拉沉默地跟在后面,努力模仿着法利那种一丝不苟的姿态,但内心却忍不住腹诽。
她看着法利在一处看似毫无异常的墙角停下,指尖轻轻拂过石砖的接缝,检查是否有松动或异常污渍;看着她在一扇古老的彩绘玻璃窗前驻足,借着窗外渐暗的天光,仔细审视每一块玻璃的完整性,甚至用指腹感受窗框木料的干燥程度;看着她在一段旋转楼梯的拐角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级石阶的边缘,确认是否有新的磕碰或裂痕。
每一个停顿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刻板,科拉甚至认为她比当时示范的格兰芬多级长还要无趣。
科拉感觉自己像在观摩一场关于“如何完美地执行无聊任务”的示范教学,讲师却拒绝提供任何讲解。
空气里只剩下法利指尖偶尔划过石壁的细微摩擦声、两人几乎同步的脚步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学着法利的样子观察四周:一盏壁灯的火苗似乎比平时跳动得更微弱了些?一块地砖的边缘似乎有细微的磨损?她默默记在心里,思考着如果是自己,会如何记录和判断这些“耗损”的级别。
枯燥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在登上通往猫头鹰棚屋的最后一段螺旋石阶时达到了顶峰。
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两人靴子踏在粗糙石阶上的单调回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猫头鹰咕噜声。
空气里弥漫着干草、鸟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动物气息,比地下室的阴冷稍好,却同样令人压抑。
科拉强迫自己挺直腰背,视线牢牢锁定前方那抹银灰的镶边,心里默数着台阶,只盼着这折磨人的“学习”尽快结束。
终于,她们抵达了棚屋入口。
巨大的圆形空间豁然开朗,高耸的尖顶几乎隐没在阴影里,月光透过无数敞开的拱形窗户倾泻而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数百只猫头鹰栖息在层层叠叠的栖木上,或梳理羽毛,或闭目养神,或转动着琥珀色、金黄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闯入者。
空气里充满了翅膀扇动的噗噗声和轻柔的鸣叫。
法利停下脚步,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侧对着科拉。
她没有立刻开始检查棚屋的状况,而是微微仰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拱窗,投向城堡外广袤的夜空。
冰冷的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冷漠无情,却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科拉也停下脚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她看着法利的背影,心中那点因漫长巡查积累的烦躁和腹诽并未消散,但一种奇异的预感让她没有出声催促。
棚屋的静谧和月光似乎创造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空间,隔绝了城堡的喧嚣,也仿佛暂时隔绝了学院间的壁垒。
就在科拉以为法利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一言不发地开始检查时,那个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却在月光下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棚屋的静谧。
“卡佩小姐。”
科拉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应道:“有什么吩咐?”
法利缓缓转过身,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反而像结了薄冰的湖面,下面涌动着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她的目光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坦然的直视,直直地落在科拉脸上。
“关于霍格沃茨特快上的那次争执,”法利的语速比平时稍慢,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才吐出,“我向你道歉。”
科拉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道歉?从杰玛·法利口中?那个在列车上用“泥巴种”这种字眼挑起争端、眼神里只有傲慢和鄙夷的斯莱特林?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法利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或者说,她只是需要完成这个陈述。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灰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但很快被惯有的冷静覆盖。
“我当时的言论,”
她继续道,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命令式的强调,多了一种陈述事实的清晰,
“是失当的,且带有严重的偏见。那并非级长应有的言行,也违背了霍格沃茨的精神。对此,我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