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三省那句“我总有一天会弄清楚”像一道冰冷的咒语,牢牢箍在安逸的心上,让他接下来的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如履薄冰。
他在吴山居里擦拭东西时格外小心翼翼,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再弄出一点不该有的声响引起那位三爷的注意,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墙角的尘埃,彻底隐形。
那种刚刚通过送东西考验的微弱喜悦早已荡然无存,被冷水浇透,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惶恐和漫无边际的不安。
他就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瑟瑟发抖的食草动物,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时刻感受着来自食物链顶端冰冷的审视,不知道哪一刻那看似平静的假象就会被彻底撕碎,露出致命的獠牙。
下午,无邪抱着一叠从鲁王宫带出来的沾着泥土和岁月痕迹的拓片资料,皱着眉头坐到茶几旁的特设研究区,嘴里念念有词,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想不通”三个大字,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他全神贯注地对比着几张泛黄脆弱的纸张,时不时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完全沉浸在了那片神秘而危险的历史迷雾里,外界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安逸则缩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凳子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一本纸张发脆的介绍古钱币的旧书。
实则心神不宁地偷偷浏览着系统界面,反复研究那点可怜的积分和没啥大用的物品,绝望地思考着下次抽卡能不能走狗屎运抽出个“隐身术”或者“他心通”来应对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店里很安静,只有无邪翻动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和他偶尔困惑的叹气声,空气都仿佛因此而凝滞。
“奇怪……这个符号……明明感觉很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无邪无意识地嘀咕着,修长的手指带着些许焦躁地点着拓片上一个尤其扭曲诡异的图案——那像是一种鸟喙与蛇身令人不安的结合体。
“和棺椁侧面那个有点像,但细节处理上又微妙地不一样,特别是这个转折的弧度到底应该怎么解读?”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迷茫中渴望抓住一丝来自外界的灵感火花,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安静的店内,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看似在认真“刻苦学习”的安逸身上。
“安逸。”
无邪很自然地叫了他一声,嗓音里带着研究者遇到瓶颈时特有的烦躁和一丝渴望交流的迫切。
“你过来帮我瞅一眼,就这个符号,有没有觉得哪里眼熟?或者给你什么特别的感觉?”
安逸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缩,差点从那个小凳子上弹起来。
让他看?他怎么可能看得懂?那是连无邪和无三省都眉头紧锁搞不明白的千年谜题!
他慌忙摆手,头摇得像狂风里的拨浪鼓,声音都带了点惊慌的颤音:
“我……我不行,我真看不懂的无邪哥你自己研究吧,我……我看了也是白看。”
“没事,就随便看看,集思广益嘛,说不定就有什么意外的新发现呢。”
无邪对他招招手,语气很随意,并没真的抱太大希望,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又或者只是想找个人分担一下这沉甸甸的困惑,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安逸硬着头皮,感觉自己像是走向审判台,慢吞吞地挪过去,僵硬地站在茶几旁,拘谨地弯下腰,视线落在无邪指尖点着的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号上。
那符号线条古拙扭曲,透着一股子阴冷的邪气。
安逸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底莫名发毛,下意识地就想移开目光。
然而,就在他视线扫过的那个瞬间——他脑海中那些之前抽奖得到的零零碎碎如同拼图的知识碎片【古董知识碎片(玉器类)】和【考古知识碎片】像是突然被某种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再加上他对原着那模糊记忆碎片的潜意识折射,一个冷门到几乎绝迹的字符读音猛地蹦了出来!
完全是不受大脑控制地,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极其微弱地、带着浓浓不确定和迟疑的语气,下意识地喃喃道:
“这个……好像读‘阴’……?或者是关联‘阴’属性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还带着惯有的结巴和气虚。
但无邪听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在刹那间睁大,瞳孔里像是被一道雪亮的闪电劈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一把抓过旁边另一张涂涂画画写满几种猜想解读的草稿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急速地在安逸刚才指着的那个诡异符号和草稿纸上某种被他之前忽略的冷门推测之间来回移动比对!
“阴……阴……”
无邪嘴里飞快地念叨着,眼神越来越亮,仿佛拨云见日。
“对啊!我怎么就钻了牛角尖没想到这个!看这个拐笔的弧度!这个特殊的收势!它根本不是表示什么鸟喙,它是表示‘地府’或者‘阴脉’的流向标记啊!如果把它读作‘阴’或者核心关联阴性能量,那后面这几个连在一起一直解释不通的符号序列,就全都说得通了!逻辑链一下就完整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转头一把抓住安逸略显单薄的胳膊,用力摇晃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狂喜的惊叹:
“安逸!你太神了!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星!这么偏门生冷的释读路径你都懂?!你老实交代,你失忆前是不是专门研究过上古符号学?或者家里有什么不传之秘?!”
安逸被他摇得晕头转向,胳膊被攥得生疼,心里却慌得要命,魂飞魄散!
完了!又嘴贱了!怎么又没管住自己!这下彻底完了!无邪这反应比上次他提到“复活”时还要激烈夸张!
他吓得脸色发白,拼命想把自己可怜的手臂从对方铁钳般的手里抽回来,语无伦次地疯狂否认:
“没……没有!我就是……就是瞎蒙的!真的!我胡乱说的,无邪哥你别当真,我什么都不知道……”
“瞎蒙能蒙得这么准?一针见血直接点破最关键那层窗户纸?你这运气简直逆天了!”
无邪根本不信他这苍白无力的鬼话,眼睛亮得惊人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突然被发掘出来蒙尘的稀世珍宝,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强烈到极致的好奇心。
“你肯定有什么自己都忘了的家学渊源对不对?只是你失忆了想不起来?或者你潜意识里还深刻留着这些专业知识,关键时刻就能灵光一现?”
安逸被他这灼热得几乎要实质化的探究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越是退缩否认,表现得越是惊恐,无邪眼中那发现新大陆般的兴趣和刨根问底的决心就越是浓厚,几乎要将他点燃。
“我……我真的不知道……”
安逸几乎要哭出来了,只能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全力躲避着无邪那x光一样的视线。
“可能……可能真的就是巧合,对,一定是巧合……”
无邪看着他那副结结巴巴说话的样子,极度兴奋的情绪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了对方,但眼中的好奇和那种“发现巨大秘密”的兴奋光芒丝毫没有减弱。
他松开手,转而轻轻拍了拍安逸紧绷的肩膀,语气却依旧激动难耐:
“不管是不是巧合,你都帮了我天大的忙了!解开这个关键点,后面的很多推论都要推倒重来了!谢了安逸!你真是我的贵人!”
安逸捂着被拍过的肩膀,感觉那块皮肤都在发烫,不是疼,而是被无邪那毫无保留纯粹热烈的信任和赞赏灼烧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灭顶的恐惧还有被强烈需要和肯定的奇异暖流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头晕目眩。
“没……没什么。”
他声如蚊蚋,细若游丝,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立刻逃离这个地方,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无邪却已经迫不及待地重新埋首进那堆散乱的资料里,嘴里兴奋地快速嘀咕着,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
“原来这个推论是错的那这个地方的可能功能就不是祭祀台,而是转化?或者某种通道?方位也得重新测算这太关键了。”
他完全沉浸在了新思路带来的狂热和喜悦中,暂时忘记了继续追问安逸那不合常理的“灵光一现”。
安逸趁机像只被猛兽惊吓过度的兔子,嗖地一下窜回了自己那个昏暗的角落,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久久无法平息。
他看着不远处兴奋得像个终于破解了难题的大男孩一样的无邪,心里却一片冰凉,绝望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完了!好像不仅没能降低存在感,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了,这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