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帝都,感觉连空气都不一样了。
北境的风是硬的,刮在脸上生疼,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而帝都的风是软的,裹挟着街边食肆里飘出的肉香、胭脂铺里传来的花香,还有无数人挤在一起的、那种独有的人间烟火气。
洛序一行人入城后,便径直朝着拘魔司而来。
这地方,寻常百姓见了都得绕着走,门口那两尊黑漆漆的石兽,雕得龇牙咧嘴,比真的妖魔还吓人。
“你们几个,就在偏厅里喝喝茶,吃点点心,等我一下。”洛序在门口停下,对身后跟着的三女一“奴”吩咐道。
“少爷,我们不跟着去吗?”墨璃有些不放心,“这地方阴森森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待的。”
“你这话说的,咱们拘魔司可都是为国为民的好汉。”洛序被她逗乐了,“我去见个老熟人,谈点正事,你们跟着不方便。放心,没人敢在这儿把我怎么样的。”
他拍了拍墨璃的脑袋,又对苏晚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独自一人,熟门熟路地穿过前院,朝着深处的金羽堂走去。
凌霜的公事房,还是老样子。
干净,整洁,不苟,冷得像个冰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陈年卷宗的纸墨味和淡淡的冷香,像是她身上常年不散的气息。
洛序推门进去的时候,凌霜正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后,手里拿着一支朱笔,不苟地批阅着什么。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那双清冷的凤眼,目光落在他身上,平淡无波。
“回来了。”
“回来了。”洛序一点也不见外,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顺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捏了颗青提丢进嘴里,“堂主大人,我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您也不说句‘辛苦了’?”
“卷宗在这里。”凌霜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直接从手边的一摞文件中,抽出一个半旧的牛皮纸袋,推了过来。
她的声音和这屋子里的空气一样,没什么温度。
“安王少卯昼,二十岁,陛下唯一的同母胞弟。雅好诗文,不问政事。这是他给全天下人看的脸。”
“那背地里的脸呢?”洛序又往嘴里送了颗葡萄。
“不知道。”凌霜答得干脆,“皇室宗亲的档案,向来是最高机密,由皇城司直管。我们拘魔司能查到的,也就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她停下笔,十指交叉,撑在下颌处,目光锐利地看着洛序。
“那只魇魔,已经废了。刑堂的人用了七十二种法子,才从它那混乱的神识里,挖出‘紫藤萝’和‘王府’这两个词。”
“这事儿,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或许是魇魔胡言乱语,也可能是安王府哪个下人,恰好是它下手的目标。”
“往大了说……”凌霜的声音,又冷了几分,“一个亲王,豢养食人梦境的妖魔,意图不轨。这罪名,够他死一百次了。”
洛序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他伸手拿起那个牛皮纸袋,入手微沉。
“所以,堂主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案子,拘魔司不能再查下去了。”凌霜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不能查?”洛序眉头一挑。
“对。”凌霜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针对皇室宗亲的调查,都是谋逆。我担不起,整个拘魔司,也担不起。”
洛序沉默了。他知道,凌霜说的是实话。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妖魔案了,这是政治。
“不过……”凌霜话锋一转,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微光,“‘拘魔司’不能查,不代表‘你’不能查。”
她站起身,走到洛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劲装,将她高挑而丰腴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带着一股禁欲而又充满压迫感的美。
“你是平西将军,陛下跟前的红人。你去查,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是让我,拿我的前途,去赌一个不清不楚的案子?”洛序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她。
“你可以不赌。”凌霜淡淡地说,“把卷宗放下,出门右转,回你的将军府,搂着你的小丫鬟,安安稳稳地过你的富贵日子。这案子,我会亲自上奏,以‘线索中断’为由,就此封存。”
“从此以后,天底下,少一只食人梦境的妖魔,多一个……随时可能在梦里害人的亲王。”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做出选择。
洛序看着她那张清冷绝美的脸,笑了。
他站起身,将那份卷宗,在手里掂了掂。
“堂主大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接,岂不是显得我太不是男人了?”
他将卷宗揣进怀里,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案子,我接了。”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冲着凌霜眨了眨眼。
“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
“等案子破了,堂主大人,得请我吃饭。”
洛序的手刚碰到门框,一个带着笑意的、懒洋洋的女声从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请吃饭呀?”
那声音软糯中透着一股子媚意,像是三月里的春风,裹着花香,钻进人的耳朵里,让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也得去醉梦楼包个场吧。凌霜,你可不能太小气哦。”
洛序的后背,僵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
只见门口的光影里,一道紫色的身影,正斜斜地倚着门框。
来人身着一袭无比华贵的紫袍,袍角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曼陀罗花纹。她没梳什么复杂的发髻,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就那么随意地披散着,衬得那张脸愈发病态的苍白。
泣血般的红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慵懒而又危险的弧度。
正是拘魔司的最高主宰,彩羽司卿,南宫玄镜。
凌霜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立刻从书案后站起,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属下,参见司卿大人。”
“行啦行啦,在我这儿,就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了。”南宫玄镜摆了摆手,那双紫晶般的狐狸眼,却越过凌霜,饶有兴致地落在了洛序身上。
洛序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那叫一个熟练。
“哎哟!司卿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点头哈腰,“您这大驾光临,小的这儿,不,堂主大人的地盘,真是蓬荜生辉,光芒万丈啊!”
“小嘴儿还是这么甜。”南宫玄镜被他夸张的样子逗乐了,发出银铃般的轻笑。
她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进屋里,一股奇异的、像是焚香又像是花香的甜腻气息,也随之弥漫开来。
她走到洛序面前,伸出一根白得透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洛序揣着卷宗的胸口。
“小家伙,胆子不小嘛,连安王的主意都敢打。”
她的动作很轻,语气也很柔和,但洛序却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心脏。
“怎么样,怕不怕?”南宫玄镜歪着头看他,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玩味的光。
洛序干笑两声:“怕,怎么不怕。这可是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万一不小心,脑袋可就得搬家了。”
“怕就对了。”南宫玄镜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呢,你也不用太怕。”
她踱到凌霜的书案前,像是逛自家后花园一样,随手拿起一支笔把玩着。
“咱们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啊,早就想给她的好弟弟,找点儿事做做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只不过呢,总得有个不怕死的,又够聪明的人,去递这把刀子才行。”
“而你,”她转过身,一双狐狸眼,亮得惊人,“洛将军,你在北境的表现,可真是让本官,也让陛下,惊喜得很呐。”
“你,就是最合适的那把刀。”
洛序的心,猛地一跳。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凌霜的试探,这根本就是皇帝的旨意!
“可是,司卿大人……”他还是有些犹豫,“这事儿毕竟……”
“没有可是。”
南宫玄镜打断了他。
她像是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厚得吓人的包裹,“啪”的一声,丢在了凌霜的书案上。
灰尘扬起,呛得洛序差点咳出来。
“这些,”南宫玄镜用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点了点那个包裹,“是姐姐我,攒了好些年的‘私房钱’。”
她冲着洛序,狡黠地眨了眨眼。
“里面,全是关于咱们那位安王殿下,那些见不得光的小爱好,小秘密。”
“现在,都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