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写字楼里的灯次第亮起，却照不散弥漫在格子间里的沉闷空气。
顾言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视线从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移开，落在右下角的时间上。又过了半小时，但项目经理的办公室还亮着灯。这意味着，今天大概率又没法准时下班了。
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搐感，提醒着他中午那顿匆匆扒拉的廉价盒饭早已消耗殆尽。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是干瘪的钱包和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余额宝里的数字却已经岌岌可危。
“顾言，”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高昂，“李经理叫你去一下他办公室。”
是同事张涛，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同情和看好戏的表情。
顾言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朝着经理办公室走去。
敲门，进入。
项目经理李伟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一份报告。
“顾言啊，坐。”李伟头也没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顾言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
“你这个季度的绩效，不太好看啊。”李伟终于抬起头，手指敲打着桌上的报告，“‘奋进者’计划你也知道，公司要优化结构，提升人效。你看看你，项目进度滞后，创新能力也不足。好几个刚来的实习生都比你更有冲劲。”
顾言张了张嘴，想解释那个滞后是因为需求频繁变更，而创新能力……他每天加班处理那些陈年遗留的bug，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创新”？
但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解释在这种时候往往意味着顶嘴和态度不端正。
“李经理，我会努力的。最近确实有些……”
“不要强调客观原因！”李伟打断他，语气严厉，“公司看的是结果！知道为什么这次加薪名单里没有你吗？就是因为你的表现还不够‘奋斗’！”
顾言的指尖微微掐进了掌心。他想起过去几个月，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周末也常常被一个电话叫来应急。那些牺牲掉的时间和健康，在李经理口中，都成了“不够奋斗”。
“公司给你平台，是让你创造价值的，不是让你来摸鱼的。”李伟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意味，“这样吧，再给你一次机会。‘灵境’项目那边缺个支援的，你接下来两个月过去帮忙，那边加班猛，最能锻炼人。表现好了，下次调薪我会考虑你。”
顾言的心沉了下去。“灵境”项目是出了名的火坑，需求混乱，负责人脾气暴躁，过去支援的人没有一个不脱层皮的。这所谓的“机会”，不过是把他当成了哪里需要就往哪塞的廉价砖头。
但他没有选择。房贷不会因为他的委屈而减少一分，下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还指望着这份工资。
“好的，李经理，我会好好干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答道。
“嗯，出去吧。年轻人，要懂得感恩，要奋斗！”李伟挥挥手，重新低下头看报告，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出办公室，顾言感觉后背有些发凉。格子间里，有的同事投来同情的目光，更多的则是漠不关心，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或者假装忙碌。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瘫坐在椅子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已经开始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那光芒却照不进他此刻阴郁的内心。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女友林薇发来的消息。
“晚上一起吃饭吗？听说万象城新开了一家日料店，口碑好像很不错哦！[可爱表情]”
顾言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万象城的日料店？人均消费起码两三百。他想起钱包里的窘迫，想起刚刚被否定的加薪，想起“灵境”项目无休止的加班未来。
他咬了咬牙，打字回复：“薇薇，今晚可能不行，临时又要加班。而且那家店好像挺贵的，要不我们周末去尝尝公司楼下新开的麻辣烫？听说味道挺好。”
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过了好几分钟，手机才再次响起。
“又加班？顾言，你这个月加了多少次班了？每次约你都说忙都说累！麻辣烫？我闺蜜男朋友昨天还带她去吃了人均五百的法餐！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你什么时候能大方一点？一点惊喜都没有！算了，不吃了，没心情！”
字里行间充满了失望和抱怨。
顾言看着屏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疼。他想解释，想说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想承诺等发了工资一定带她去吃好的……但他打出来的字，又一个一个地删掉。
解释有什么用呢？现实就是，他没钱，没时间，看不到上升的通道，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和“惊喜”。
最终，他只回过去三个字：“对不起。”
这次，手机彻底安静了。没有再收到任何回复。
巨大的无力感和沮丧将他淹没。工作、爱情、生活，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和他作对。他就像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泥潭里，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晚上九点，顾言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办公楼。拒绝了同事一起拼车回家的提议，他选择了更便宜的地铁。
晚高峰已过，地铁车厢里依然有不少人，大多脸上带着相似的疲惫。顾言找了个角落靠着，闭上眼睛，耳机里放着嘈杂的音乐，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隔绝自己内心的纷乱思绪。
换乘，出站。回到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老破小出租屋时，已经快十点半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建筑特有的潮湿气味。他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只有十几平米，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几乎塞满了所有空间。窗外是对面楼同样斑驳的墙壁，视野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就是他在这个繁华都市里的容身之所。
扔下公文包，顾言一头栽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但精神却异常清醒，白天的种种画面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李经理毫不留情的批评，林薇充满怨气的短信，银行卡里可怜巴巴的余额，还有那望不到头的、令人绝望的加班……
为什么生活会变成这样？
曾经，他也是名校毕业，怀揣着梦想来到这座城市，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可几年过去，梦想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激情消磨在日常的琐碎和压力之中，剩下的只有困顿和迷茫。
他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摸过一个半旧的相框。照片里，刚毕业的他搂着林薇，两个人都笑得灿烂无比，眼睛里是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而现在……
“呵……”顾言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苦笑，将相框扣在桌面上。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桌角的一个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深褐色硬纸板盒，大约鞋盒大小，上面没有任何商标、文字或者图案，光秃秃的，甚至有些简陋。
“这是什么？”顾言皱起眉头，努力回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买过这样的东西，也不像是快递包裹——上面连个快递单都没有。
它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安静地、突兀地放在那里，与周围杂乱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顾言坐起身，有些疑惑地拿起盒子晃了晃。
里面传来轻微的、硬物碰撞的声响，听起来不像是什么精致的东西，倒像是一块……石头？
谁寄来的？恶作剧？还是自己什么时候无意中带回来的，忙忘了？
带着一丝好奇和百无聊赖的驱遣，他撕开了盒子边缘的封口胶带。
盒子里没有缓冲物，没有说明书，只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灰扑扑的、形状极其不规则的石头。表面粗糙，毫无光泽，甚至显得有些脏污，像是从哪个工地角落或者河滩边随手捡来的。
它静静地躺在盒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丑陋。
顾言拿起这块石头，掂了掂分量，沉甸甸的。他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试图找出任何一点特别之处。
然而，没有。
没有隐藏的开关，没有奇特的花纹，没有温润的触感，更没有想象中什么“天降奇遇”时会发出的神秘光芒。
它就是一块石头。一块扔在路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破石头。
所以……这到底算什么？
一个莫名其妙的匿名快递？一个低劣的玩笑？还是生活看他已经足够倒霉，特意送来的一点附加嘲讽？
期待落空，随之涌起的是一股更加浓烈的自嘲和悲哀。
连“奇遇”都如此敷衍他吗？
顾言泄气般地向后一倒，重新摔回床上，将那块灰扑扑的石头随手扔在胸口，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积了灰的旧灯管，眼神空洞。
生活，真他妈的没意思。
他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耗尽。胸口的石头硌得他有些不适，但他也懒得再去动它。
失败的一天，失败的自己，再加上一块失败的“石头”。
完美的搭配。
窗外，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喧嚣隐隐传来，却更衬得这小屋死寂一片。
顾言闭上眼睛，疲惫和失望如同厚重的毯子，将他紧紧包裹。
他并不知道，这块被他视为“失败”象征的、其貌不扬的石头内部，正蕴藏着一个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一个即将彻底颠覆他平凡乃至失败人生的——微小尘埃，亦是浩瀚世界的起点。
而他刚刚撕开盒子的动作，已然无形中触动了某个契机。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奇异波动，从那灰石表面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粒微尘，尚未激起涟漪，却已悄然改变了某些东西。
命运的齿轮，于无人知晓处，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开始转动的第一声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