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的意识,被彻底抛进了时间与混沌搅拌机的核心。
他不再是看客。他成了“凯”,二十万年前,“星旅者号”上一个管生态维持的普通技术官。
他“成了”他:
●舷窗外,扭曲绚烂的超空间通道张着巨口。无处不在的引力潮汐像宇宙背景噪音,伸出无形的手,攥住飞船,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金属撕裂声刺穿耳膜,超越听觉极限。结构梁在哀嚎中断裂,火光从管道破口喷涌,空气里瞬间填满电路烧焦的臭氧和某种蓝色冷却液的甜腥。
●失重感猛地把他拽起,又狠狠拍在操作台上。骨头嘎吱作响,温热的血从额角裂口淌下,糊了眼睛。
●内部通讯频道炸了锅,各种语言的尖叫、绝望的祈祷、语无伦次的指令,最后都归于死寂的忙音。他听见舰长试图稳住局面,却被爆炸吞没的最后呐喊。
●他“看”见熟悉的同伴被甩出破洞舱门,瞬间在真空和辐射里化成灰;他“感觉”脚下甲板传来引擎爆炸的剧震,生命维持系统彻底下线前,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掐住了喉咙。
●最后,是穿透大气层时,船体与空气摩擦产生的、能把灵魂灼干的极致高温与强光。还有那最终砸在地球表面时,像星球心脏被活活撕开的恐怖巨响与冲击波……
这不光是数据和画面。这是裹挟了所有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连灵魂都跟着一起战栗的“全息”酷刑。是二十万年前那场灾难所有亲历者,在生命最后一刻感受到的极致痛苦、恐惧、不甘与绝望,凝结成的实体!
这股原始暴戾的记忆洪流,比之前系统化的历史信息凶狠千万倍。它像硫酸,疯狂冲刷着洛尘的自我意识壁垒,要把“凯”的绝望、“星旅者号”的悲鸣,硬生生烙进他灵魂最深处。
“不……我不是凯……我是洛尘……我是洛尘!”
意识最深处,洛尘发出无声的咆哮,拼命固守那点名为“自我”的微光。他感觉自己像暴风雨里的一叶破船,随时会被这记忆的惊涛骇浪拍碎,彻底迷失在二十万年前的灾难现场。
身体在石刚怀里剧烈痉挛,牙齿咬得咯咯响,皮肤表面甚至渗出了细密的血珠。精神层面的惨烈厮杀,直接反馈到了生理上。
“他生命体征在坐过山车!”林影盯着终端上疯狂报警的数据,声音带上了哭腔,“心跳快爆了,血压飙升,脑波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再这样下去……他会脑死!或者……疯掉!”
石刚死死抱着洛尘,粗壮的手臂试图压制他的挣扎,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面对意识层面的战争,他空有一身武力,却像个赤手空拳的看客。
蓝欣不顾精神反噬的剧痛,再次尝试连接洛尘的意识。这次,她没去硬碰风暴,而是把自己化成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桥,把自己的声音,石刚和林影焦急的呼唤,平台上属于“现在”的、真实的情感,一遍遍传递过去。
“洛尘!抓住我的手!”
“尘哥!挺住啊!我们在这儿!”
“回来!回到我们身边来!”
在这片记忆的混沌风暴里,洛尘那即将熄灭的自我意识,仿佛听到了一丝来自遥远彼岸的呼唤。是蓝欣温柔坚定的精神连接,林影带着哭腔却充满希望的呐喊,石刚那沉默却如山可靠的守护意念……
这些属于“现在”的锚点,像黑暗深渊里垂下的救命绳索。
“对了……我还有……要守护的人……还有……没干完的事……我不是孤独的漂流者……我是……洛尘!”
求生本能和肩上责任,在这一刻爆发出吓人的力量。他不再被动挨打,开始主动地、艰难地去“梳理”这庞杂的信息。
他不再把自己完全代入“凯”,而是抽离出来,像个“后来者”,冷眼审视、分析这段灾难记忆。他看到了“星旅者号”内部远超现代理解的科技结构,尝到了船员们面对死亡时不同种族却同样深刻的恐惧与遗憾,也摸到了导致飞船最终失控的、源自未知宇宙力量的恐怖痕迹……
更重要的是,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中,他抓住了一段被反复强调、近乎执念的、来自飞船最高权限AI的最终指令碎片:
“……核心数据库……生态样本库……必须保住……去找……合适的继承者……把火种……传下去……”
这执念,和“守护派”建造“方舟核心”、搞“火种”计划的初衷,一脉相承!
明白了这点,那狂暴的记忆洪流好像找到了泄洪的闸口。痛苦还在,绝望依旧清晰,但它们不再试图吞掉洛尘,而是开始缓缓与他自身的记忆和使命融合。他懂了这份沉重遗产背后付出的代价,也更坚定了不能让它打水漂的决心。
意识风暴渐渐平息,虽然脑子里还残留着“星旅者号”坠毁的轰鸣和船员们的悲鸣,但洛尘的自我意识,像淬过火的钢,在这场与远古亡魂的对话里,被打磨得更加凝实、更加坚韧。
他缓缓地、艰难地,在石刚的怀抱里,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