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骨科病房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
张海生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是刚才他和媳妇去供销社买的几个苹果。
杨桂英的脸拉老长了,来一趟还要倒贴钱进去,早知道就不来了。
张海生向护士打听了张海林的病房,道了谢就往张海林的病房走。
病房里住了三个人,其他两张床边都围着家属,或削水果,或低声聊天,唯独张海林这张床冷冷清清,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条腿被吊起,打着厚厚的石膏,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张红萍也不在病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张海生进来瞧见这一幕,皱起了眉头。
杨桂英一进门就拉下脸,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嘴角撇了撇,“看什么看,又不是死了,有什么好看的。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饿不着他。”
她声音不大,但足够病房里的人听见。
张海生被媳妇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瞪了她一眼,这张嘴能不能好好说话。
躺在床上的人可是他的亲大哥!
杨桂英脸转来了过去,只有自家这蠢货,还把人当什么亲大哥。
旁边床的家属投来异样的目光,杨桂英也毫不在意地回看过去,有什么怕的。
她不想理会,说实话还不爱听,心中有些高兴许文秀离得好!
这踏马的就不是个东西!
张海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走到张海林的病床前。
看着床上的人,他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
这才多久没见,大哥的头发好像白了不少,眼窝深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败之气。
这些孩子怎么一个都不在大哥身边,卫国远在黑省就算了。
卫华作为儿子怎么还跟大嫂一起走了,再怎么说大哥也是他的父亲,他作为儿子,亲爹生病老二应该来照顾才是。
“大哥。”张海生轻声喊道。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张海林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动,当他的视线落在张海生和杨桂英身上时,瞳孔猛地一缩。
刚才他都没有发现杨桂英的声音,此时张海生站在病房里,他才回了神。
他们怎么来了?
是不是许文秀去家里的说了他们离婚的事?
张海林的脸颊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像是被人当众扇了几个耳光,羞耻和难堪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许文秀还和他离婚这不是告诉家里人是他无能吗?
辛辛苦苦维持了二十多年的体面,就这样被撕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近,心里乱成一团麻。
“大哥,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张海生把苹果放在柜子上,拉过凳子坐下,语气里满是担忧。
杨桂英抱臂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张海林,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犯人。
“没什么,就是……就是下班天黑,没看清路,自己摔了一跤。”
张海林躲闪着他的目光,含糊其辞地说道。
他还不知道弟弟两口子去了胡同里,关大翠的嘴巴比那老太婆的绵裤头还松,把最近发生的事全抖了出来。
“摔一跤能把腿摔成这样?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骗呢,人都说了你是被人打的,没想到他大伯还挺行的,一把年纪学人打架。”杨桂英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话。
“胡说什么,你也说了我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和人打架。”
张海林脸色一白,嘴硬道。
“最好是这样,我们家海生就是个钢铁厂的工人,没钱也没门路给你到处擦屁股。
上次你问我们借的钱,还是我们给老三准备娶媳妇用的老婆本……”
杨桂英不满地开口。
“桂英!”
张海生不满地呵斥了一声,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他大哥都这个样子什么钱不钱的。
张海林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弟妹的意思是让他还钱,上次他假借许文秀生病借钱,他们怕是知道了他当初撒谎借钱……
“我知道了,借你们的钱我会尽快还的。”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病房里的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
张海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杨桂英一把拽住了胳膊。
“行了,人也看到了,话也说了,我们该回去了,家里孩子还等着吃饭呢!”
杨桂英说着便要拉着张海生起身往外走。
张海生一把扒开她的手,“大哥,不急,你什么有什么时候还,别理她,一个妇道人家。
大哥你好好养伤,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他的脸上满是歉意说完,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杨桂英一见丈夫这副死样子,心里就是气,她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家!
不知好歹的蠢人!她气鼓鼓地跑了,直接冲出去不等张海生。
……
张海林下午护士刚换完药,正疼得龇牙咧嘴的。
心里还在纳闷这换的什么药,疼死他了。
他的工资今天刘主任拿过来了,厂长安排了个人暂时顶他的岗。
张海林又想起离婚前说好的,每个月要给许文秀三十块,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几……
这是第一个月,他不敢不给。
要是许文秀闹到厂里说他们离婚了,还说他欠钱不还,那他的脸就彻底没地方搁了。
只是,让他主动去制衣厂找许文秀,把钱交到她手上,他又不愿意。
离婚半个月了,许文秀那个女人可真有种,一次都没有回来过,更别说回家求他复婚了。
还有老二那个白眼狼!
他这个亲爹都骨折躺在医院里了,他竟然一次都没来看。
真是白养了,等他好了出院,看他怎么收拾那个小畜生!
许卫华骑着自行车直接去了菊花胡同,院子里的人肯定知道老不死的住哪个医院,他那破腿一时半会好不了。
他到了胡同里,回到以前住的大院问了方姨,道了谢转头又往医院赶。
方大姐心里还感慨老二这孩子就是心肠软,还能关心他爸。
老二到了医院已经九点了,他锁好自行车就进去问护士张海林住哪个病房。
“哼,还想让我主动送钱?做梦!有本事,就自己上门来求我啊!”
张海林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言自语地说着。
“求你?你死了,我求你保佑我发大财。”
老二的声音倏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