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萧宸降生已有三日。坤宁宫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恰到好处,隔绝了窗外渐起的秋风。
沈清漪半倚在床头,身着柔软的月白色中衣,外罩一件绛紫色绉纱袍,发髻简单挽起,不施粉黛,却因初为人母而平添几分温润光泽。
“娘娘,该用药了。”云袖端来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这是太医正特为产后调理开的方子,以黄芪、当归为主药,辅以熟地、川芎等补血益气之材。
沈清漪接过药碗,眉头微蹙。这药汁苦涩难当,但为了尽快恢复体力,她每日准时服用。一口气饮尽后,她立即含了片冰糖在口中,冲淡那令人不悦的余味。
“太子殿下醒了,乳母正抱着呢。”云芷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脸上带着笑意,“小殿下今日精神很好,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可爱极了。”
沈清漪唇角不自觉扬起:“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不一会儿,乳母抱着裹在明黄襁褓中的萧宸走来。小家伙刚睡醒,小脸粉扑扑的,一双酷似萧珩的凤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见到沈清漪,他竟咧开没牙的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
“宸儿认得娘娘呢。”乳母惊喜地说。
沈清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接过孩子。萧宸在她怀中蹭了蹭,小手无意识地抓住她的一缕发丝,力道轻柔却执着。这小小的依赖感让沈清漪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娘娘,皇上派人传话,说下朝后就过来陪您用午膳。”云袖轻声禀报。
沈清漪点头,目光却未离开怀中的婴儿。自萧宸出生后,萧珩几乎每日都会抽空来坤宁宫,有时是共用膳点,有时只是小坐片刻。帝后之间的关系因这个孩子的降生而明显升温,多了几分寻常夫妻的温情。
午时刚过,萧珩果然如期而至。皇帝今日心情颇佳,褪去朝服换上了一袭墨蓝色常服,更显俊朗挺拔。
“清漪今日气色好多了。”他一进门便注意到沈清漪脸上恢复的血色,语气中带着真实的欣慰。
“托陛下的福,臣妾恢复得很快。”沈清漪欲起身行礼,被萧珩快步上前按住。
“坐着就好,不必多礼。”他的目光转向她怀中的萧宸,眼神柔和下来,“宸儿今日可乖?”
沈清漪将孩子递给他:“乖得很,刚刚还对着臣妾笑呢。”
萧珩接过儿子,动作已比前两日熟练许多。萧宸似乎认得父亲,小手小脚欢快地舞动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这小子,将来定是个活泼的。”萧珩笑道,伸手逗弄着婴儿的下巴。萧宸抓住父亲的手指,力道出乎意料地大,引得萧珩朗笑出声。
沈清漪望着这一幕,心中泛起微妙波澜。这一刻的萧珩,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疼爱妻儿的丈夫。这种错觉如此美好,几乎让她忘记了深宫中的暗流涌动。
用膳时,萧珩特意命人将餐桌移至内室,方便沈清漪就在床上用餐。菜式依旧清淡滋补,以鱼汤、蒸蛋、炖鸽为主,配以时令蔬菜。
“朕已命钦天监择定吉日,下月十五为宸儿行满月礼兼册封太子大典。”萧珩亲自为沈清漪盛了一碗鱼汤,语气平常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清漪接过汤碗,温顺点头:“一切听凭陛下安排。”她舀了一勺乳白色的鱼汤,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丽修容近日染了风寒,不知可好些了?”
萧珩眉头微皱:“她身子弱,每年入秋总要病上一场。太医已去诊过,说是需要静养。”
沈清漪心中冷笑。丽修容这“风寒”来得真是时候,太子刚立她就称病不出,无非是以退为进,避免在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
“那臣妾命人送些上等血燕窝去,愿妹妹早日康复。”沈清漪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关怀。
萧珩赞许地点头:“清漪总是这般大度。”
午膳后,萧珩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抱着萧宸在室内缓步走动,轻声对儿子说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父子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画面。
沈清漪靠在枕上静静看着,心中却清明如镜。萧珩对宸儿的疼爱是真实的,但这份父爱永远无法脱离政治考量。宸儿不仅是他血脉的延续,更是朝局中的重要棋子。
“陛下,南疆使者进贡了一批珍稀药材,其中有几味对产后恢复极好,臣妾想请太医正配入药中。”沈清漪适时开口,将话题引向她早已准备好的方向。
萧珩转身,关切地问:“清漪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并无不适,只是想着尽快养好身子,才能更好地辅佐陛下,教养宸儿。”沈清漪柔声道,“况且南疆医术确有独到之处,若能将其中精华纳入太医院,也是造福百姓之举。”
这番话既表现了她的贤德,又暗示了她对政务的关心,恰到好处地满足了萧珩对理想皇后的期待。
果然,萧珩眼中闪过赞赏之色:“清漪思虑周全,朕准了。明日就命太医正前来,与你商讨南疆药材之事。”
又坐了片刻,萧珩因前朝政务不得不离开。临走前,他俯身在沈清漪额上印下一吻,动作轻柔得让她微微一怔。这般亲昵的举动,在他们以往的相处中并不多见。
“朕晚些再来看你。”萧珩低声说,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皇帝离去后,沈清漪抚摸着额上残留的温热,心中五味杂陈。萧珩的柔情是她苦心经营的结果,但当真感受到时,却又不免心生恍惚。在这深宫中,真情与假意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娘娘,惠妃送来了贺礼,是一对赤金长命镯,刻着福寿双全的吉祥图案。”云袖呈上一个锦盒。
沈清漪瞥了一眼那对做工精细的镯子,淡淡道:“收入库房吧。”惠妃这份礼送得厚重,无非是想试探她对禁足一事的记恨程度。
“丽修容那边有何动静?”她问。
云芷上前一步:“回娘娘,丽修容虽称病不出,但其宫中侍女近日与敬昭容的贴身宫女在御花园‘偶遇’数次,想必是在密谋什么。”
沈清漪唇角微勾:“继续盯着,不必打草惊蛇。”她轻轻摇晃着怀中的萧宸,小家伙已再次入睡,呼吸均匀安宁。
坐月子的日子平静而缓慢。沈清漪利用这段不能外出的时间,不仅细心调养身体,更通过心腹宫女密切关注着后宫动向。每一位妃嫔的贺礼,每一次看似偶然的会面,都被她记录在案,分析着其中的深意。
傍晚,沈清漪按照太医正的嘱咐在室内缓步行走,以促进产后恢复。萧宸被乳母抱去喂奶,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她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渐黄的银杏树,思绪飘远。
成为母亲改变了她。曾经的沈清漪只为自保和家族荣耀而战,如今却有了更重要的守护目标。萧宸的降生让她与萧珩的关系更加复杂微妙,既有利益的捆绑,也有真实情感的萌芽。
“娘娘,药浴准备好了。”云袖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沈清漪转身,目光坚定。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已做好准备。这二十八天的月子期,不仅是身体恢复的过程,更是她重新布局后宫的重要时机。
当温水漫过身体,草药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沈清漪闭上眼,脑海中已开始勾勒满月后的棋局。那些暗藏祸心的对手,将一一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而此刻,她只需安心调养,等待时机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