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沈清漪端坐在绣架前,指尖捻着金线,细细绣着一对鸳鸯。针脚细密匀称,一浮一沉间,两只水禽便活灵活现地游弋在锦缎之上。
“小姐的手真是巧极了,”贴身侍女云袖捧着茶盏站在一旁,轻声笑道,“这鸳鸯戏水图,世子见了必定喜欢。”
沈清漪指尖微顿,唇角浅浅一勾,并未答话。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鸟鸣,和着远处隐约可闻的市井喧哗。
京城正值太平盛世,街巷间车马粼粼,商铺林立,一派繁华景象。
沈府坐落在城东清贵之地,五进院落,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却又不失书香门第的雅致。
沈清漪的祖父官至太子太傅,虽已致仕,却在朝中仍有声望。父亲现任礼部尚书,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
而她自己,作为沈家嫡长女,自小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兼容色清丽,气质出尘,是京城中有名的闺秀。
而她那桩人人称羡的婚约,对象正是靖安侯府的世子,顾景渊。
“小姐可要歇歇?这绣了一上午了,仔细眼睛疼。”云袖将茶盏轻轻放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
沈清漪这才放下针线,揉了揉微酸的腕子,“也好。”
她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掠过庭院中初绽的白玉兰,思绪微微飘远。
靖安侯府是军功起家,顾老侯爷曾随先帝征战沙场,战功赫赫。
世子顾景渊年少袭爵,虽不过二十有三,却已身居御林军副统领之职,圣眷正浓。他生得俊美无俦,骑射俱佳,是京城多少闺阁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这桩婚事是两家长辈在她及笄那年时定下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她还记得初次见顾景渊时,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红衣墨发,眉目飞扬,引得街边少女纷纷掷果投花。而他只是倨傲地扬着下巴,目光不曾为任何人停留。
那时她站在绣楼之上,远远望着,心中并无波澜。婚姻于她,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身为沈家女儿的责任。
“小姐,夫人让您去前厅一趟,说是侯府送来了节礼。”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
沈清漪收回思绪,理了理衣裙,“这就去。”
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假山流水,花木扶疏。沈府虽不比侯府显赫,却自有一番清雅气度。
前厅里,母亲正吩咐管家将侯府送来的礼品登记入库。见沈清漪来了,沈夫人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清漪来了,快看看,景渊特意让人给你带的江南云锦和珠钗。”
沈清漪上前行礼,目光扫过桌上琳琅满目的礼物。那云锦质地细腻,花纹精致,珠钗更是镶嵌着罕见的粉色珍珠,价值不菲。
“世子真是有心了,”沈夫人拿起珠钗在女儿发间比了比,“颜色正配你。”
沈清漪微微颔首,“劳母亲代我谢过世子。”
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欢喜。沈夫人打量女儿一眼,轻叹一声:“你这孩子,总是这般淡淡的。景渊年轻有为,家世显赫,不知多少姑娘羡慕你这桩婚事呢。”
“女儿明白。”沈清漪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并非不满意这桩婚事。顾景渊家世显赫,人才出众,是理想的夫婿人选。
只是...她偶尔会听说一些关于他的风流韵事,虽未证实,却也让这桩婚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下月就是花朝节,景渊约你同游灯会,你可要好好准备。”沈夫人叮嘱道,“多做几身新衣裳,打几件新首饰。”
“是,母亲。”沈清漪应道。
回到闺房,云袖已经将侯府送来的礼物整理好。那匹云锦展开在榻上,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世子对小姐真是上心,”丫鬟云芷抚摸着光滑的缎面,恭维道,“这云锦今年宫中才得了三匹,太后赏了侯府一匹,世子就全都送给小姐了。”
沈清漪坐在镜前,取下发间的旧钗。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肤光胜雪,一双眸子清冷如秋水,看不出待嫁新娘的羞涩与喜悦。
她拿起那支珍珠钗,轻轻插入发髻。珍珠温润的光泽映着她的脸颊,平添几分娇媚。
“收起来吧,”她看了一会儿,又将钗取下递给云袖,“太过招摇。云芷,去看看茶。”
云芷利落地应是,跑去了茶房。
云袖站在沈清漪身侧,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将钗子收进妆奁,“小姐总是这般低调。”
不是低调,只是...沈清漪望向窗外,目光悠远。她与顾景渊的婚约,看似完美无缺,却总让她感觉像是踩在云端,虚浮而不踏实。
傍晚时分,父亲下朝回府,一家人用膳时,不免又提起这桩婚事。
“今日朝后,靖安侯特意与我说话,提及两个孩子婚期的事。”沈尚书捋着胡须,面色欣慰,“侯爷对清漪十分满意,说是下月就请钦天监择个吉日,把婚事定了。”
沈夫人喜形于色,“那敢情好,清漪也十七了,是该把日子定下来了。”
沈清漪安静地用着羹汤,仿佛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清漪,”父亲看向她,语气温和,“你与景渊相处,可还融洽?”
她放下汤匙,恭敬回答:“世子待人接物自是周到。”
答得体,却避重就轻。沈尚书目光微凝,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那就好。靖安侯府门第显赫,你嫁过去后,要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光耀两家门楣。”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沈清漪轻声应道。
晚膳后,她独自在庭院中散步。月上中天,清辉洒满庭院,花影扶疏,暗香浮动。
她站在一株白梅下,伸手轻触那冰清玉洁的花瓣。
这桩人人羡慕的婚事,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必须演好的戏。她会是完美的沈家女儿,完美的侯府世子妃,就像这梅花,凌寒独自开,优雅却寂寞。
远处似乎传来马蹄声,清脆而急促,像是奔向某个重要的地方。
沈清漪抬头望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摇头,拂去心中那丝莫名的不安。
转身回房时,她瞥见镜中自己平静无波的面容。这盛世婚约,光鲜亮丽,无可挑剔。而她只需循规蹈矩,走下去便是。
窗外月光如水,室内烛光摇曳。沈清漪重新坐在绣架前,拿起那根金线,继续绣那对看似恩爱缠绵的鸳鸯。
针起针落,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