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芳敢发下那样的毒誓,并非全然是走投无路的疯狂。
前两日,她已设法通过槿汐向皇后娘娘递了消息,陈明年世兰急于让她怀孕的意图以及自身困境。
皇后娘娘的回话让她心下稍安。
皇后娘娘告诉她,皇上之所以屡次拒绝,并非对她本人有何恶感,而是早已看透年世兰急于固宠、甚至想借腹生子的算计,心生厌烦。
她还承诺,会寻机在皇上面前为她分说,表明她忍辱负重、并非与年氏一党,还会为她争取一个孩子,作为她此番艰辛的补偿。
这两日,墨兰确实在为这事费心。
此时选秀已过了初试,即将进入殿选阶段。
墨兰将内务府整理好的、由年世兰初步筛选后呈上来的秀女名册仔细核对后,便带着去了养心殿。
胤禛正埋首于奏折之中,听见通报皇后来了,随口道:
“你来了,不必多礼了,坐吧。”
语气寻常,带着松弛。
这些日子,因着墨兰时常带着孩子们在太后与他之间周旋,母子关系缓和了不少,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去寿康宫请安的次数也多了。
这种家庭氛围的融洽,无形中拉近了帝后之间的距离,少了几分君臣的拘谨,多了几分寻常夫妻的熟稔。
墨兰没有骄矜,依言在他下首坐了。
胤禛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看向她:
“这么晚了还过来,有何事?”
墨兰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些许俏皮:
“臣妾若说是体恤四郎辛苦,特来红袖添香,四郎信不信?”
胤禛被她这话逗得一笑,目光扫过她身后芳若手中捧着的厚厚册子:
“可别想诓朕,朕眼睛还没花,已经看见芳若手里那叠东西了。”
墨兰笑容不变:
“还是皇上英明,臣妾什么都瞒不过您。”
胤禛摇头:
“你就一味地哄朕吧。说吧,那是什么?”
墨兰从芳若手中接过名册,同时用眼神示意殿内侍立的宫人全都退下。
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她才将册子轻轻放在御案上,正色道:
“这是华妃呈上来的,已经过了初试、即将参加殿选的秀女名册。臣妾特拿来给皇上过目。”
胤禛闻言,神色立刻严肃起来,坐直了身体。
他接过名册,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秀女姓名,以及旁边标注的家族、父兄官职。
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越发沉凝。
这名册之上,竟有大半秀女的父兄,是年羹尧的幕僚、同门、故旧、亲友……
当初太后提议选秀,用意便是引入新势力制衡年家,他心中也清楚。
可直到此刻,亲眼看到这名册,他才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年党的势力竟已盘根错节到如此地步,几乎渗透了这次选秀,这让他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江山失控的寒意。
墨兰在一旁,也露出忧愁之色:
“皇上看过,心中也有数了。殿选之日,也好有所权衡。”
胤禛合上名册,声音冷硬:
“自然。宫中,不能再多年党的势力了。”
墨兰点头,顺着他的话,将话题引向更深一层:
“臣妾也如此认为。”
“只是华妃为了此次选秀能办得风光体面,私下里收受了不少官员的‘孝敬’,用以贴补用度。”
“其中,以苏州织造孙志和给得最多。”
她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胤禛的神色,才继续道:
“听闻孙志和的妹妹,孙妙青,是个水灵灵的江南美人,华妃很是属意她入选。”
说着,她纤指轻轻点在那孙妙青的名字旁,那里赫然标注着一个大大的“甲”等评级。
胤禛眼神锐利如刀:
“苏州织造朕知道了。”
他忽然抬眼,紧紧盯着墨兰:
“话说回来,这些内幕,你是如何得知的?”
眼看胤禛终于问出这话,墨兰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
“是芳贵人悄悄透露给臣妾的。她日日在翊坤宫伺候着,许多事……想不知道也难。”
胤禛略显意外:
“芳贵人?”
墨兰叹息一声,语气充满了怜悯:
“是啊。她自从失了孩子,又疯癫了一场,就一直失意。”
“后来……也是为了在年氏手下活下去,才不得不低了头。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她抬眼看向胤禛,目光恳切:
“她却也实在良善,在那般境地下,仍存着一丝良知,不愿同流合污,自身又被处处欺压,无依无靠……”
她的话并未说尽,但暗示温芳需要一个孩子作为未来依靠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听墨兰这般说,胤禛眯起了眼睛,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
温芳能将这等机密透露给皇后,足以证明她早已与年世兰离心离德。
若将来要动年氏一族,宫内部署像温芳这样了解年世兰底细的人,从内部瓦解,无疑是步好棋。
而要人死心塌地做事,自然需许以好处。
一个孩子,既是补偿,也是羁绊和控制。
这个道理,胤禛身为皇帝再明白不过。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皇后慈心,体恤后宫众人,能为大局考量,朕心甚慰。”
这话一出,墨兰知道,胤禛这是答应了。
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上露出温婉的笑容,不再多言,只静静陪在一旁,时而为他研墨,时而递上一杯热茶。
当晚,胤禛处理完公务,便留墨兰一同宿在了养心殿。
之后一段时日,年世兰依旧不死心,还想再将温芳推到胤禛面前。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胤禛竟未推拒,很轻易地便答应了。
当夜便在翊坤宫的偏殿,宠幸了温芳。
第二日清晨,年世兰心中五味杂陈,强撑着笑脸伺候胤禛用早膳,终究没忍住,带着酸意问道:
“皇上,您昨日怎么忽然就……”
胤禛眼皮都未抬,慢条斯理地喝着粥,语气平淡:
“还不是你日日痴缠得厉害,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了她这次机会。”
他放下粥碗,瞥了年世兰一眼,补充道:
“若非是你连着两个月在朕耳边力荐,朕对她,倒也不是很有兴趣。”
如此一说,年世兰心里虽依旧酸涩难当,但总算好受了一些,至少面上挽回了些颜面。
胤禛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年世兰想要的太多了,权势、宠爱、子嗣,样样不肯落空,甚至试图操控他的枕边人。
他是该冷落她段时日,以示警告和惩罚。
于是,用过早膳,胤禛便以朝政繁忙为由,起身离开了翊坤宫,并未多做停留。
在此之后的日子里,胤禛不常去年世兰的翊坤宫了。
反而时常以“温芳伺候妥帖得宜”为由召幸她。
次数不算极频繁,但也不算少。
如此,不过一月,温芳果然如愿被诊出有了身孕。
消息传出,翊坤宫内年世兰心情复杂,既觉计划推进了一步,又嫉恨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