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轿辇在雍亲王府门前停下。
他刚踏出轿门，脚还没站稳，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候在府门内侧。
是年世兰的贴身侍女颂芝。
颂芝见到他，立刻快步上前，屈膝行礼，声音清脆：
“王爷万福。”
“侧福晋命奴婢在此等候王爷。”
“侧福晋已备好晚膳，正等着您过去一同用呢。”
胤禛脚步一顿。
年世兰自确认有孕以来，性子比以往更娇缠了些，几乎是日日都要派人来请他去她院中用膳。
若他因故不去，她便要使小性子，甚至赌气不肯吃饭。
这般作态，胤禛以往虽觉得有些头疼，但心底深处其实是有几分受用的。
胤禛喜欢她这般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模样。
可今日，从永和宫出来后，他心烦意乱，根本不想，也不敢面对年世兰。
尤其是面对她那双满含期待和情意的眼睛，以及那已显怀的肚子。
他避开了颂芝殷切的目光，声音有些生硬地回道：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本王今日前朝公务积压甚多，需在书房处理，晚膳就不过去了。”
“让她自己用好生用膳，不必等本王。”
说完，不等颂芝再说什么，他便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前院书房的方向走去。
颂芝看着王爷迅速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再出声，只得悻悻地回去复命。
书房里，胤禛挥退了所有伺候的人，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
案头上堆着几份需要批阅的公文，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白日里在永和宫，额娘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想。
胤禛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里的声音，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
胤禛蹙眉抬头，竟看见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款步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的侍女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胤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站起身：
“你怎么过来了？你有着身子，夜里风凉，不该走动。”
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年世兰娇嗔：
“王爷不来看世兰，世兰心中惦念，只好自己过来看王爷了。”
她说着，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没有王爷陪着，晚膳用得都没滋味，只动了几筷子就撤了。”
“如今这会儿倒是有些饿了，不如王爷陪世兰用些宵夜吧？都是小厨房现做的，清淡可口。”
她笑得明媚。
胤禛看着她精心打扮过的容颜，看着她因怀孕而更显丰腴莹润的脸颊，此刻心下莫名难受起来。
年世兰心思细腻，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
她收敛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爷，您怎么了？”
年世兰伸出手，想替他抚平微蹙的眉心。
胤禛却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手，借势转身走向旁边的榻上坐下。
语气平淡又敷衍：“无事，只是些公务繁杂，有些疲累罢了。”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道：
“你腹中胎儿近日如何？可还安好？”
提到孩子，年世兰立刻又被转移了注意力，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
“孩子好着呢，太医前日来请脉，还说脉象稳健有力。”
她忍不住分享着喜悦，语气雀跃：
“这小家伙如今可有劲儿了，今天下午还踢了世兰好几下，闹腾得厉害呢！”
“嬷嬷们都说，这般活泼好动，定然是个健壮的阿哥！”
胤禛垂眸，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声音低沉：
“那也未必。”
“说不定是个健壮的格格，像你一样，娇俏活泼，也很好。”
胤禛本是下意识地想避开“阿哥”这个字眼。
然而，年世兰闻言，脸上的笑容却微微一僵。
她不满地嗔怪道：
“王爷怎知是格格？”
“王爷难道不希望世兰为您生个健健康康的阿哥吗？”
她似乎很在意这一点，噘着嘴，眼神紧紧盯着胤禛。
胤禛低下头，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掩盖自己眸中翻涌的情绪。
他声音依旧平淡：
“男女都好，都是本王的孩子。”
“只是若是个格格，会更乖巧些，少些淘气，让你也省心。”
可年世兰却并未被安抚，她依旧道：
“格格有什么好的？”
“我就喜欢阿哥，将来等他长大了，便让我哥哥亲自教他骑马射箭，排兵布阵。”
“男孩子嘛，就该顶天立地，建功立业，如此才算我们爱新觉罗和年家的好儿郎！”
这几句话，如同惊雷，炸在胤禛心上。
白日里德妃那些关于外戚、关于兵权、关于威胁的话语，瞬间与年世兰的话重合在一起。
他抬眸看向年世兰。
年世兰还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生下一个小阿哥的畅想中，不自知地说着胤禛忌讳的话语。
她是个毫无城府的性子，脸上还带着憧憬的笑。
完全未曾察觉眼前的胤禛瞬间冰冷的眼眸。
胤禛眸中最后那一丝因情而产生的挣扎和不忍，在年世兰这番无心之言下，迅速消散。
“王爷？”
年世兰终于察觉到异样的寂静，转过头，对上了胤禛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让年世兰没来由地心慌。
“夜深了，你身子重，早些回去歇着吧。”
“宵夜放这，待会本王会吃。”
“苏培盛，送侧福晋回去。”
年世兰还想说什么，但胤禛已经背过身去，走向书案。
她咬了咬唇，最终在苏培盛的轻声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书房。
门被轻轻合上。
胤禛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外头一片浓重的夜色。
他明白，他必须下定决心了。
因为他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