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楼的开业，像一颗烧红的陨石，砸进了京城这潭千年未变的深水。
激起的，是滔天巨浪。
寻常百姓津津乐道的，是那碗能洗尽一身疲惫的灵谷粥，是那一口便让三魂七魄都舒坦的仙蔬。
街头巷尾，凤来楼已被传成了天上谪仙开设的琼楼玉宇。
能进去吃上一顿，足够吹嘘一整年。
而对于真正的权贵阶层，凤来楼的开业，则是一场不见血的权力凌迟。
那三等会员玉牌，特别是那只赠“朋友”的黄金牌，成了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刀，也是一把丈量满朝文武分量的尺。
谁能拿到黄金牌，谁就是凤阳王承认的自己人。
这背后代表的，早已不是口腹之欲，而是延年益寿的灵谷，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资源，是家族兴盛的未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
那些曾在凤阳王府落魄时落井下石，或是在满月宴上冷眼旁观的家族，此刻只觉得府邸的每一个角落都坐满了针毡。
他们派人揣着一箱箱黄金前去，却发现连最低等的青铜牌都买得磕磕绊绊。
得到的回复永远是那一句：“今日已售罄，明日请早。”
至于白银牌？
“抱歉，白银牌只接受等价稀有物资兑换，具体清单，东家还未拟定。”
这分明是连门槛都懒得给你设。
而所有势力中，最煎熬，最耻辱的，莫过于苏家。
苏府，灯火通明。
气氛却比冰窖还要压抑。
苏家掌舵人苏荣枫，端坐主位，这位年过半百却依旧精明的老狐狸，此刻脸色铁青。
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
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跪于堂下的女儿苏素妍的心口上。
“王尚书几十年的老寒腿，喝了一碗粥，当场就能下地走两步了。”
“刘御史那双昏花的老眼，吃了一片菜叶，说是比年轻时看得还清楚。”
苏荣枫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而我们苏家。”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剐过自己女儿的脸。
“凤阳王正君的娘家，开业三天，连凤来楼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砰！”
她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起。
苏素妍的身体剧烈一颤，头埋得更低，精心修剪的指甲在掌心划出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满月宴上的自取其辱，凤来楼开业的盛况……一幕幕，都像是无形的耳光，正反抽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恨楚凤辞，更恨那个不识抬举、害家族蒙羞的弟弟！
可现在，家族的利益，压倒了一切。
“母亲，女儿……”
“够了。”苏荣枫打断她，眼神冰冷，“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也不管你和清寒有什么恩怨。”
“现在，凤阳王府手里攥着的，不是米！”
“是能让我们苏家踩着所有世家再上一层楼的通天梯！是能让我在陛下面前更有分量的续命药！”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儿，带着一种继承人不成器的愤恨，声音冰冷。
“你，现在就去备礼，跟我一起，去凤阳王府。”
“现在？”苏素妍愕然抬头，窗外夜色已深。
“就现在。”苏荣枫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白天去，是下官拜见王爷，是公事。”
“晚上去，是岳母探望儿子，是家事。”
“你弟弟是王府正君，你这个做姐姐的，深夜探望，谁能说半个不字？”
苏素妍的脸色青白交加。
这哪里是探望，这分明是上门乞讨！
可看着母亲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她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屈辱地应下。
凤阳王府，书房。
楚凤辞正在翻看福伯呈上来的账册。
凤来楼的收益远超预期，黄金如流水般涌入。
但她更在意的，是那些用来换取白银牌的稀有材料清单。
“王爷，苏家家主苏荣枫，携苏二小姐，在府外求见。”福伯轻声禀报。
楚凤辞的笔尖在账册上微微一顿。
一抹笑意在她唇边漾开。
鱼儿，终于咬钩了。
“让他们进来。”
她放下笔，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
“另外，去静寒院，请苏君过来一趟。”
“就说……他娘家人来了。”
苏清寒抵达偏厅时，苏荣枫和苏素妍已经等候多时。
气氛尴尬得几乎凝固。
苏荣枫到底是老江湖，脸上还勉强挂着几分和煦的笑意。
苏素妍则浑身僵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当苏清寒的身影出现时，她的眼神下意识地躲闪开，嘴唇翕动，那声“弟弟”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苏清寒的目光，平静地从他们带来的那几口沉甸甸的箱子上扫过，最终落在两人脸上。
他的神情淡漠如水，只是微微颔首，便自顾自地在一旁落座，一言不发。
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苏荣枫准备好的一肚子客套话，瞬间堵死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楚凤辞走了进来。
她今天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玄色常服，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着。
少了平日朝堂上的霸道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性。
但她一出现，整个偏厅的空气仿佛都向她坍缩，那股无形的压力，丝毫不减。
“苏家主，苏小姐，深夜到访，有失远迎。”
她客气地开口，人却径直走向主位坐下，姿态从容。
“不敢，不敢！”
苏荣枫连忙起身，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是小女挂念弟弟，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想来看看清寒和外孙，冒昧打扰，王爷恕罪。”
楚凤辞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苏清寒。
“清寒，你母亲和姐姐来看你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苏清寒这才抬起眼皮，看了苏振业一眼，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母亲安好。”
然后，便再无下文。
苏荣枫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楚凤辞却像是没看见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说起来，清寒嫁入王府也有些时日了。”
“本王公务繁忙，平日里或许多有疏忽。”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却瞟向苏荣枫。
“苏家主，你这个做母亲的，可要替本王好好问问。”
“本王，有没有亏待你的好儿子啊？”
这话一出，苏荣枫的后心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在问话吗？
这分明是在递刀子！
说亏待了，是当面顶撞凤阳王。
说没亏待，那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成了一个笑话！
苏素妍的脸颊瞬间涨红，她感觉楚凤辞的每一个字，都在抽剥她的尊严，践踏整个苏家的脸面。
就在这气氛凝滞到极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伴随着赤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王爷！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赤焰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襁褓，正是睡得正香的楚昭华。
他压根没看屋里还有外人，一张俊脸写满了焦急。
“您快看看！昭华这小子，他睡觉打呼噜！声音跟打雷似的！”
“隔壁玄逸睡着了跟个小猫似的，我们昭华怎么就这么吵？这以后要是妻主不喜欢可怎么办？是不是我教他练武练岔气了？”
满屋子的人，瞬间石化。
苏荣枫和苏素妍面面相觑，脑子一片空白。
一个王府侧君，因为儿子睡觉打呼噜这种事，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打断王爷的会客？这未免也太....
苏清寒那万年不变的清冷如玉的脸上，嘴角似乎也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赤焰怀里睡得脸蛋红扑扑，小嘴还砸吧一下的昭华，又想了想自己院里那个安静得像个小仙童的玄逸。
竟，无言以对。
楚凤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瞪了赤焰一眼：“武道圣体，天生中气足，打个呼噜怎么了？你再敢吵醒他，我让你去西苑跟那帮道兵一起翻地去！”
赤焰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别人，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抱着儿子就想溜。
“等等。”楚凤辞叫住他。
“把昭华给我。”
她接过孩子，动作熟练地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
小昭华在她怀里哼唧两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噜声奇迹般地小了下去。
楚凤辞这才重新抬眼，看向已经完全呆滞的苏荣枫，仿佛刚才那段惊天动地的插曲根本没发生过。
“苏家主，你看，本王这家里事多，人也粗，照顾不周是难免的。”
“不过清寒性子冷，有什么委屈向来都自己憋着。你这个做母亲的，可得多替他操心才是。”
苏荣枫哪里还敢接这话茬，只能连连摆手：“王爷言重了，清寒能在王府，是他的福气，是苏家的福气。”
她知道，不能再绕了。
她对着苏素妍使了个眼色，苏素妍极不情愿地上前一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王爷，家母听闻凤来楼开业，特备了些贺礼，不成敬意。”
下人立刻上前，打开了箱子。
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各种珍稀的矿石、木料，甚至还有几株一看就年份不浅的药材。
楚凤辞只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苏家主有心了，这些东西，凤来楼确实用得上。”
苏荣枫心中一喜，连忙顺势说道：“王爷，苏家世代经商，在各地也有些门路。若是凤来楼有任何需要，苏家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只求……”
“苏家主。”
楚凤辞打断了她，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凤来楼的黄金牌，只赠朋友。”
一句话，让苏振业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不过……”楚凤辞话锋一转，“朋友，也不是一天就能交下的。”
她对福伯示意了一下。
福伯很快取来一个精致的锦袋，递到苏荣枫面前。
那袋子不大，看起来分量很轻。
“这里面，是二斤灵谷。”
楚凤辞的声音淡淡传来。
“算是本王赠予苏家主，品尝的样品。”
“至于苏家，究竟是不是凤阳王府的朋友……”
她的目光落在苏荣枫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一字一顿。
“日后，本王会看到的。”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东西给你尝尝，让你知道它有多好，让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但想不想要更多，想不想要那张代表着未来的黄金牌，就看你们苏家日后的表现了。
苏荣枫提着那袋分量极轻、却感觉有千钧之重的灵谷，带着女儿告辞离去。
直到走出王府大门，被冰冷的夜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已被冷汗浸透。
苏素妍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咬着牙，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母亲，她……她这是在耍我们！”
“闭嘴！”
苏荣枫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嘶哑。
“耍我们？”
她回过头，望着那座在夜色中宛如巨兽般盘踞的凤阳王府，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悔意和一丝恐惧。
“她现在，有这个资格！”
“你给我记住，从今天起，收起你那点可笑的骄傲！”
“凤阳王府的门槛，我们苏家，必须踏进去！”